殺孽我做了，跟你無關(guān)?！?/br>
穆子石剛要開口，齊予沛已打斷道：“行了，別打岔，好好聽我說罷！”

31、第二十九章

穆子石翻過身來，撐著下巴，眼神熱熱的，專注凝望他。

“我挑中萬荊，因?yàn)榇巳穗m是市井商賈，卻知仁義懂感恩，四方貨棧有一年得罪了有背景的同行，幾船貨都被扣在玉州關(guān)卡，兩個月開不出工錢，眼看無力維系，管事伙計們紛紛都散了，唯獨(dú)他留下苦苦支撐，甚至動用自己的積蓄遠(yuǎn)赴玉州，托了無數(shù)關(guān)系求著當(dāng)?shù)毓偌疑绦?，費(fèi)勁心力竟把這事兒給辦成了，四方貨棧這才絕處逢生。”

“事后東家千恩萬謝，問他為何臨危不棄，需知萬荊在行內(nèi)出類拔萃，常有大貨棧偷著挖他過去，并不是離了四方便尋不著飯碗。萬荊答道，十年前他在四方貨棧還是個跟船小伙計時，妻子難產(chǎn)請不起好大夫，東家心慈給他紋銀五兩，又提轎子跟著他飛奔去請大夫，這才救了他妻兒的性命，大恩不言謝，但十年二十年終不會忘，有恩不報枉為人?！?/br>
齊予沛說著不禁一笑：“我自己德薄，卻喜歡身邊的人厚道，子石，少沖和我不一樣，他蘊(yùn)藉拙樸寬厚率真，胸襟性情無不勝我百倍，你待他滴水，他必會還你涌泉?！?/br>
穆子石道：“七殿下再好也與我不相干……讓他去給天下涌泉罷，我只想陪著你作孽?！?/br>
齊予沛心里仿佛倒進(jìn)了一勺醋又揉進(jìn)了一把糖，酸澀之余，猶有甜意，出神半晌方又道：“生意人與朝中有些無為之官很是相似，講究和氣生財，但朱雀街金山銀海，總有紛爭磕絆，四方貨棧對街有位喚作鄭飛的，尤其跟萬荊過不去，此人又是宸京府尹的遠(yuǎn)房侄兒，因此萬荊對他只是敷衍退讓?！?/br>
穆子石眸光閃爍，突然開口：“殿下，我明白你怎么做的了?！?/br>
齊予沛嗯的一聲：“你說說看?！?/br>
他一只手?jǐn)R在織金彈花的軟緞?wù)眍^上，又細(xì)又長的手指顯出蒼白泛青的色澤，莫說血腥了，連微塵都沾染不上的潔凈柔弱。

穆子石道：“楊屏山著人攛掇著鄭飛與萬荊當(dāng)街大鬧一場，最好讓鄭飛放出些殺人放火的狠話來，而且要讓整條朱雀街盡人皆知。”

“然后就如我那天聽到的，你讓楊屏山用心些，施一條絕戶計，做得滴水不漏天衣無縫，萬荊以為兇手是鄭飛，一狀告去府尹處，鄭府尹一來信鄭飛的確不曾殺人，二來畢竟是自家親戚，打斷骨頭連著筋，便把這案子按捺下來?！?/br>
齊予沛輕嘆道：“子石……”

穆子石忙問：“怎么了？”

齊予沛卻笑了笑：“沒事，你接著說?！?/br>
“萬荊求告無門，定然滿腹仇恨憤懣，鄭飛有府尹當(dāng)靠山，既知萬荊視自己為死仇，必定放不過他，或許就安排人手?jǐn)r途痛毆，殿下微服出宮，來個巧遇先救下他，聽了這一段冤情……但若明著處置，只怕鬧大了平生波折，干脆就來個不經(jīng)官府血債血償，殿下替萬荊報了這血海深仇，還怕他不死心塌地么？殿下，我猜得對不對？”

他此刻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混著天真的狠辣，齊予沛看著微微一笑：“對，子石最聰明了，猜得全中?！?/br>
穆子石摸了摸懷里那張地契：“要不這個給七殿下好了，我用不上的?！?/br>
齊予沛道：“好啊，不過少沖現(xiàn)在還小，你先幫他收著，十年后給他罷?！?/br>
穆子石嘴唇抿了抿，正要爭辯，卻見齊予沛臉色突變，急促的喘了幾口氣，勉力道：“叫何保兒……”

話音未落，已俯身喘成一團(tuán)，穆子石忙撲過去幫他順氣，急道：“殿下！殿下！”

齊予沛雙手掙扎著揮動兩下又頹然落下，十指深深陷入枕頭里痙攣扭曲，喉嚨里發(fā)出古怪憋悶的嘶嘶之音，仿佛空氣被棉絮堵住被毒藥染透，每吸一口，都是千難萬難的折磨痛苦。

穆子石嚇得魂飛魄散，齊予沛雖病了數(shù)月，但每次見自己時只是格外安靜而已，卻不知他病發(fā)竟是如此凄慘恐怖，顫抖著爬下床，一邊跑一邊用力喊道：“何保兒！”

何保兒勤勉踏實(shí)，一直守在門外，一聽動靜便知不好，忙吩咐另一個太監(jiān)：“快去端藥！”

說著領(lǐng)幾個宮婢趕忙跨進(jìn)屋來，駕輕就熟的扶著齊予沛坐起，解開領(lǐng)口用力拍打，又有個宮女上前度氣。穆子石兩腿抖得站不住，一跤坐倒在床前愣愣的看著，死亡如此之近，迫在眉睫，甚至能嗅到那股濃黑森冷的氣息，但自己力不從心束手無策。

一碗藥灌下去，齊予沛喘息似順暢了些，卻又剜心刮肚的咳了起來，一聲緊似一聲，一聲沉似一聲，只不過半柱香時間，就連咳嗽都無力渾濁起來，衰弱得已看不清東西，卻摸索著說道：“子石不要走……”

穆子石瑟瑟發(fā)抖，牙齒叩著嗒嗒作響，只不肯上前，模模糊糊的想大哭大叫，胸口卻似裝滿了石塊，又似被粗繩子反復(fù)絞著，痛不可遏，半點(diǎn)聲音都發(fā)不出，終于明白為何齊謹(jǐn)此番不來看齊予沛。

齊予沛伸著手，聲音沙啞微弱得幾乎聽不到：“子石別走……你過來，你過來！”

穆子石雙腳卻凍住一般，眼神空蒙蒙的起了大霧，何保兒立著眉毛瞪著眼，狠狠一把拽過，將他推到齊予沛身邊，含著淚柔聲細(xì)氣道：“殿下，好主子……他在哪，您摸摸，您放心，有奴才在，走不了他！”

齊予沛握住穆子石的手再不放松，良久氣息慢慢平定，死去一般躺在床上，低聲道：“傳膳罷?！?/br>
何保兒道：“殿下要是餓，有備好的湯粥，綿軟好克化……”

齊予沛有氣無力道：“給子石傳的，他該餓了……今天子石就在這兒陪我，明早再回去?！?/br>
待穆子石默默用完午膳，齊予沛也已緩過來，復(fù)令何保兒等人出去，一手指了指靠墻處，從床里抽屜里取出一串黃銅鑰匙，悄聲笑道：“去打開那個柜子，左邊第四個抽屜里有好東西。”

神色間竟有幾分亟待稱贊的討好。

穆子石揉了揉眼睛接過鑰匙，依言打開柜子拉開抽屜一眼瞧去，不禁愣住了，回頭道：“殿下，原來這些你都沒有扔掉?！?/br>
齊予沛道：“別的扔掉也就罷了，你母親的黃金骨珠，我怎可能不替你留下？真是個傻孩子?！?/br>
滿滿一屜，盡是這些年齊無傷送來卻無故失蹤的小玩意兒，玉角鵲畫弓、各式各樣的精鐵匕首、彩色的翎羽、金絲獸筋……角落里一只小小錦盒里盛的正是丹華翎骨珠。

穆子石早猜到這些東西必然是被齊予沛不告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