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出水之冰。

燕西樓摩挲著劍柄上的明珠，沉吟著道：“柳公子雖已很久不曾親自出面……但滄海宮行事一如往常，黑白兩道也無甚動靜，若是柳公子果真……這世道斷不會如此?！?/br>
“那是顧懷幽瞞得太好了。”蘇寂低聲道，“這個女人很厲害。”

燕西樓又搖了搖頭，“不論如何，我總是不信他就這么死了。你的武功不如他——”

“不說這個了。”她笑著截斷他的話，“總之我已不是滄海宮的人，今晚之事，不過杯酒而已。”

燕西樓只覺喉頭又干又苦，竟似是被那追香陳釀燒的，“若靈山派的事果然與你無關(guān)……那便是有人蓄意要害你，你須得小心為上。”

蘇寂微微歪過腦袋，雙目清亮地看著他，“害我？”

燕西樓嘆口氣，便將江玉關(guān)的遺言向她敘述了一遍，她眨了眨眼睛，目光雖清澈卻深不可測，“我知道了?！?/br>
月影微移，半庭如雪。

燕西樓幾乎不知還能再說些什么，轉(zhuǎn)身便要離去，月光蒙蒙如絮，身后女子卻忽然低低喚了一聲——

“哥哥?！?/br>
他全身一震，而后，腳步便如被膠漆粘在了地上，連回頭一望都不能。

蘇寂安靜如河流的聲音在身后緩緩浮動而來。

“這三年我做了很多事情，恐怕哥哥不知道吧？我是確實沒有想到我的親生哥哥一直就在我身邊，還連續(xù)躲過了兩次大難，至今還能與我相對飲酒，上天……也算待我不薄。”

她端著酒碗，慢慢地走到他身前來，“這三年，我去了滇南，也去了漠北，爹娘當年的死因我也算查知了十之二三，哥哥想不想聽？”

沉默了許久，燕西樓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爹娘……是被御琴門所害。”

蘇寂淡笑頷首，“不錯，柳拂衣也是這樣對你說的?！?/br>
燕西樓失聲道：“什么意思？”

蘇寂伸出修長玉指，在酒碗中隨意蘸了蘸，便往那木桌上寫字。月色時隱時現(xiàn)，字跡微明即滅，燕西樓皺眉凝視，卻是越看越糊涂。

蘇寂看他表情，又輕輕笑了起來，“我知道你看不懂。這是一本琴譜?！?/br>
“這琴譜名叫，我第一次見到，是在滄海宮中，柳拂衣將它當做十分機密的寶貝藏在密室里。

“我起初根本不知道它的來歷，只知道它對柳拂衣很重要，所以當我劈斷他雙腿逃出滄海宮，便順手偷走了這本譜子。然而這琴譜我卻看不懂，便去求教御琴門曲門主，曲門主說這琴譜蹊蹺，或是一門武功秘籍，但卻必須要有一本幾乎一模一樣的簫譜與它配合才能成調(diào)。

“后來御琴門被滅，曲門主下落不明，我也就只能自己鉆研。機緣巧合，我又被趙無謀——趙存信所擄，關(guān)押在神仙谷的地牢里，在那個地方，我發(fā)現(xiàn)了……娘的遺物?！?/br>
一直在靜靜聆聽的燕西樓終是倏然變色，“娘——神仙谷？”

蘇寂自袖中拿出了一方薄木片遞給他。木片上刀刻印跡，經(jīng)年消磨，卻還容留著當初銀鉤鐵畫的錚錚風骨——

“我行無常，生必有盡。來生來世，再做夫妻?！?/br>
燕西樓的手輕微地顫抖起來，“這是……這是娘的筆跡。”

蘇寂道：“不錯。可是眾所周知，血燕子夫婦是雙雙殞命漠北斷門崖，為何娘卻會在神仙谷地牢中寫下這樣的誓言？而況當年，孤竹君名氣不盛，但與爹娘也算好友，為何要將娘關(guān)押在那個地方？”

“難道……是孤竹君？”燕西樓只覺不能置信，“他暗算了爹，再關(guān)押了娘，為的是……？”

“這一樁，我也想過?！碧K寂深深吸一口氣，“可是，我卻在那牢房的錦被上發(fā)現(xiàn)了娘書寫的另一本——不，應(yīng)該說是另半部。如果確然是孤竹君害她，她卻將抵死堅守的秘密寫在這樣容易發(fā)現(xiàn)的地方，豈不是太過矛盾了？”

燕西樓不說話了。他發(fā)現(xiàn)當年之事的復(fù)雜，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將的兩半合二為一，便開始日夜鉆研。我當時很想為……報仇，”蘇寂的眸光黯了黯，卻隱了一截話，“所以拼命地練。我初時的想法是按那曲聲的規(guī)律調(diào)運真氣，那樣一來的確功力大增，可是……竟走火入魔了。如果不是……有人在旁幫我，我或便死了?！?/br>
燕西樓道：“是你練錯了，還是譜子有假？”

蘇寂道：“都是，又都不是。其實，是需要男女兩人一同修煉的武功?！?/br>
燕西樓一聽立刻大皺其眉，只覺父母寫出這種詭異不倫的東西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蘇寂卻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古有，近有，男女同修，只要持心端正，又何嘗不是正宗武學了？何況這既不需人脫衣也不需人交合，只要對輸真氣，陰陽反調(diào)即可?！?/br>
燕西樓默了默，道：“那么你修成了？”

蘇寂搖頭微笑，“沒有?！?/br>
“你方才還說……你身邊有同伴？”

“是的……”蘇寂想了很久，方慢慢道，“那個同伴，不是男人?！?/br>
燕西樓思量著道：“如果只有半部，是不是便注定走火入魔？”

“不錯。”蘇寂道，“我想了三年，似乎也只有這一種解釋：娘故意只寫半部，是為了害死那個要挾她的人。卻沒有想到她死之后孤竹君將她的囚室完好地封了起來，那錦被里的秘密竟從來無人發(fā)現(xiàn)?！?/br>
“神仙谷素稱名門，怎么會……做這種事情?！毖辔鳂堑吐暤?。

蘇寂驀地冷笑一聲，“哥哥，你也是從名門里出來的人，你且告訴我，名門會不會做這種事情？”

燕西樓不答。

蘇寂又道：“當然了，似這種滅門大案，神仙谷不是滄海宮，行事之際總有幾分顧忌。所以，孤竹君需要幫手?！?/br>
“御琴門?！毖辔鳂敲碱^一跳。

“不錯。御琴門是我們看到最直接的兇手，其實也就成了孤竹君的替罪羊?！碧K寂淺聲道，“御琴門以聲樂立家，自然對垂涎若渴，但卻沒有想到蘇門都被屠滅了，他們也找不出的半點蹤影。孤竹君懷著獨吞秘籍的私心，偷偷救下娘親把她關(guān)起來訊問，御琴門恐怕是不知道的——只是我始終不知，孤竹君究竟是如何救下她來。”

燕西樓靜靜地道：“然而真正的卻落在了柳拂衣的手里?！?/br>
蘇寂望著那蒼白的殘月，孤零零地笑了，“年復(fù)一年，他總是對我說，那是出于我爹娘臨終的囑托?！?/br>
“他對我說過多少次謊，我已記不清了。但這一次，無疑是他騙我最狠的一次?！彼裏o意識地輕輕搖晃著酒碗，那月亮便在水中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