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山外學(xué)壞了！”

學(xué)了一肚子小壞水！還裝老實(shí)！我什么時候記怪她們跟你太親近了！

“嗯，”大河仍是憨憨地笑，答非所問，好聽的話說起來一句連一句，抓心撓肺地，“不去山外了，再也不走了，在這里陪你……”

羞澀和窘迫的紅色從他黝黑的臉皮下泛出來，他微仰起上身，手臂攏緊環(huán)住山神的肩，輕輕地將對方整個人按進(jìn)自己懷里，鼻尖貼著鼻尖，他輕微顫抖地低聲告白說，“再也不離開你了……”

山神近在咫尺的長睫顫了顫，深邃暗沉的瞳子像含了水，定定地看著大河一會兒，他緩緩地閉了眼。

大河像得了允許似的，略微抬首去吻他被燒灼過的半邊臉頰，溫?zé)嵊稚栽S粗糙的唇角摩挲過凹凸不平的傷痕。他眼眶赤熱，環(huán)抱著山神的手臂發(fā)起抖來，想到對方受傷時的痛楚，整座大山天崩地裂般的震顫，忍不住就又掉了眼淚，一邊掉一邊珍惜地吻著。

聽著他顫抖的哽咽聲，山神閉著眼輕輕地嘆息，冰涼的手指順著他的臉頰滑入他的發(fā)里，如他幼時般輕輕地摩挲他的腦后。

又能記怪什么呢，神仙嘆息著想，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下午召來細(xì)雨哄走那些小姑娘時、心里是在想什么……大河跟秀秀，是連娃兒都有了，當(dāng)時那心里，好像除了難受寂寥，為對方成家立業(yè)而感到的欣慰還更多些……

他當(dāng)時想，瓜娃子大了，總是要走的，如果離開這座山，是真的好，如果去到那紛繁華麗的外面的世界，是真的圓滿幸福，他便愿他永遠(yuǎn)都不用回來……他愿他有個溫慧的妻子，活潑美麗的女兒……

“不是那樣的，”大河哽咽著搖頭，像是明白他的神靈心里正在想什么，輕吻了一下對方微皺的眉角，他搖著頭說，“不是那樣，我跟秀秀，什么都沒有過，不是那樣的……”

他笨拙地擦了一把自己臉上沒用的眼淚，微含血絲的眼睛看著上方、因他這句話而微微呆滯的山神，他起身，緊緊地抱著他的神靈翻轉(zhuǎn)過去，換作他在上頭。

“可以不？”那個憨厚而質(zhì)樸的山娃子覆在他身上，忐忑不安地問。

神仙呆了一下，“什么？”

“親這里……”他粗糙的指尖摩挲他冰冷而柔軟的唇。

神仙輕輕地嘆息，冰涼的手臂收攏著，將他的腦袋按了下來。

“嗯……”

喜歡她么？

什么喜歡？

你啊……看到她歡喜么？

她對你好么？你想對她好么？

覺得她好看么？

我覺得你好看。

——這不就是喜歡了。

17、17

夏末的時候，來了一個戴眼鏡的瘦高青年，穿一身皺巴巴的襯衫，后面跟著個扛著長炮的攝像師。大中午的，就在上山的路上，堵住了剛幫三舅忙完農(nóng)活，正背著背篼攤子爬山的大河。

“陳大河先生，是吧？”青年積極地要與大河握手。

大河一片茫然，往褲子上擦了兩把泥巴，才把那只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握住了。一路帶著兩位客人往半山走，他一路茫然地瞧著青年嘴皮子上下開合噼里啪啦一片。

原來月前的那幾個小姑娘回去之后，還真把大河與他的竹玩意兒、還有這座故事感人的山神廟一并發(fā)狗撲論壇去了。還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竹林小哥。短短三天，質(zhì)樸端正的大山純生態(tài)竹林小哥與他獨(dú)特精致的竹編手藝暴紅網(wǎng)絡(luò)，點(diǎn)擊量破了幾十萬。這新聞傳到省城與縣城管文化宣傳的領(lǐng)導(dǎo)們耳朵，覺得正好拿這事兒做個文章，在省電視臺和相關(guān)的網(wǎng)絡(luò)論壇上做個一系列風(fēng)景文化專題，訪一仿這竹林小哥，再訪一個田園美眉，借勢宣傳，吸引更多游人來訪附近景區(qū)，于是派了一位省里的名記——這位先生姓高——與一位攝像師來與大河拍拍照，聊聊天。

大河是個宅在山里的悶葫蘆，比山神還宅，每日里來來往往那么多游人過客，也沒往他腦子里灌進(jìn)多少新鮮玩意兒。因此是完全聽不懂那青年什么論壇什么宣傳。只最后十分精簡地理解成了一句——總之是要與他聊聊天，說是要寫報(bào)紙。

高名記是個經(jīng)驗(yàn)豐富且敬業(yè)的記者。雖然熱得大汗淋漓、汗如雨下，仍舊巧舌如簧地與大河攀談——原本記者是說少聽多，然而大河是個人家說十句他才回出一句的悶葫蘆，并且似乎不太愿意追憶往事，他只能使出渾身解數(shù)，要從這神秘寡言的竹林小哥身上挖出些多的故事，竭力要譜寫一位山里窮苦小哥跌宕起伏感人肺腑的一生，以及他與這座小小山神廟、與這座美麗大山的羈絆緣分。

山神鬼魂似的輕飄飄地坐在大河攤子上，撕一袋薯片，看著這位青年“名妓”滿腹心思唧唧歪歪地要逗大河說這說那。他知道這“名妓”本身并無惡意，瞧起來還十分同情唏噓大河的遭遇，并且對他的堅(jiān)強(qiáng)淡定表示敬佩贊賞，但是一旦涉及到大河的身世過往，也不過是一層一層揭大河傷疤罷了。眼看著大河越來越悶，更在被“名妓”詢問妻兒時，霎時紅了眼——山神抬手召了陣風(fēng)。

大風(fēng)呼啦就把高大的攝像師給吹了個趔趄，肩上攝像機(jī)差那丁點(diǎn)就要跌落到地上，幸而被高名記及時回身給幫忙摟住了。三人手忙腳亂一陣收拾，那兩個收拾機(jī)器，大河忙著摁住攤子上紛飛的竹蝴蝶。

他雙手摁住一排蝴蝶與兩只兔子，在那驟起的大風(fēng)里有些茫然又恍然地望向了山神廟的方向。

看什么呢。山神兩只指頭夾著片薯片在他眼前晃蕩，這兒呢，瓜娃子。

“唉，看起來快下雨了，”高名記看看天色，惋惜地回頭跟攝像師說，“我們得趕回縣城，車還在山下等著。”

這話一說，風(fēng)立馬小了些。

高名記見風(fēng)力漸弱，該問的也差不多問完了，又與大河客套了幾句，他拿出個大相機(jī)來要給大河拍幾張照片備用。先拍了幾張大河與竹攤子的，然后又要求大河與山神廟一塊。

大河出離地羞澀了，眼角還留著一些因回憶而泛起的微紅，臉也跟著紅了起來，老實(shí)地依言在矮小的山神廟旁邊蹲下，低頭看了看廟里紅布遮掩的神仙像，他伸手扶住了廟頂。感覺就像結(jié)婚照——在報(bào)紙的公證下，他們在一起了。

山神就在廟頂上飄著，低頭看著大河激動得微微發(fā)抖的手，不明白這些人拿著個盒子是做什么用。

時常有些游人一來廟里就拿這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鐵盒子對住他咔嚓咔嚓亂響。

月前那群小姑娘也是拿著些黑盒子對住大河，就要跟大河親親熱熱的。

咔嚓一聲完了事，大河十分羞澀地上前去，提出了與高名記認(rèn)識以來的第一個要求，“這個照片可不可以給我一張？”

高名記十分爽快，“可以??！我回頭就發(fā)電子郵件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