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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程飛過來休閑度假。那一年從初夏就開始熱起來。大河回山里住了一年多,終于有了一些精氣神,有時大半個白天都去地里幫三舅農(nóng)活,到下午才上山擺攤。他枯瘦的身體一點一點恢復(fù)強(qiáng)壯,皮膚曬黑了些,卻是更加健康的黑亮。要說他像只黑豹,偏偏又瘸了條腿,且成日不吭聲地低頭編竹子,倒不如說像頭黑皮的大水牛,悶頭悶?zāi)X又悠閑自得。游人稀少的時候,他會水牛一樣搖頭晃腦地,哼上幾句剛學(xué)的曲子。調(diào)子是完全不著邊,但是中氣十足,連著唱上好幾句都不用歇。這天正在屏著氣啊啊呀呀,突然一個小腦袋從攤前冒了出來,嚇得他一噎,差點嗆住。那是個戴著大花朵發(fā)卡的短發(fā)小女娃兒,不過三四歲大——秋秋若是還在,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jì)了——學(xué)著他搖頭晃腦了幾下,一口山外話,眨巴眼睛催他,“叔叔,唱呀?!?/br>大河唱不出來了,光是看著她憨憨地笑,手足無措了一會兒,他悶頭從攤子上拿了只作樣品的竹編小兔子,給那小女娃兒。小女娃兒墊著腳伸長rourou的小手臂來接,兩只手才能捧住,然后像抱娃娃一樣抱在胸口。這時候她mama——正在跟另外幾個游人慢騰騰地從山下爬上來——遠(yuǎn)遠(yuǎn)地教育了一句,“甜甜!不要亂拿別人的東西!”“叔叔給我的!”小女娃兒很委屈地尖著聲道。她mama走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問大河那兔子多少錢,大河笑著擺擺頭,“送她的,不要錢?!?/br>“還不謝謝叔叔。”她mama繼續(xù)教育女兒說。“謝謝叔叔!”小女娃兒很響亮地說。她mama見大河憨厚質(zhì)樸,毫無惡意,便十分友好地對他笑笑,并且謝謝他的禮物。然后帶著女兒走開幾步,先去讀了山神的故事給女兒聽,又拜了拜廟,一行人便在附近的長木椅上坐著休息。不一會兒小女娃兒又啪嗒啪嗒跑過來了,圓圓的臉蛋從攤子下面冒出來,“叔叔!”大河又拿了只竹蛐蛐給她。蛐蛐小,小女娃兒伸手來接,rourou的小爪子覆在大河寬大厚實的掌心。高大如山的男人哆嗦了一下,眼眶突然泛起熱來。“甜甜——”她mama遠(yuǎn)遠(yuǎn)地眼睛瞟見了,覺得女兒又去要東西,忍不住怪責(zé)地喊道。“謝謝叔叔!”小女娃兒馬上脆生生地嚷道,然后跟mama辯白說,“我謝謝叔叔啦!”她mama沒轍了,扭過頭去繼續(xù)與朋友聊天。大河被逗得呵呵地笑起來,覺得她活潑可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小女娃兒不怕生地從攤子下頭鉆過來,跳出來攀在大河身邊,墊著腳去摸攤子上其他小玩意兒。大河要再塞只蝴蝶給她,她連忙搖著頭說,“不要啦,叔叔。太多啦,裝不下啦?!?/br>她靠在大河攤子上把自己那只竹蛐蛐與其他蛐蛐擺在一起,玩了一會兒,嘴里嘟嘟噥噥唱著不知名的兒歌。然后突然仰頭問大河,“叔叔呀,我問你個問題呀。”“嗯?!贝蠛诱f。她指著山神廟說,“那個廟里邊有神仙呀,真的有呀?”大河抬頭看向那尊小廟,眼神柔和而溫暖,“有。你信他,就有?!?/br>小女娃兒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他又回頭看看那座小廟,突然就小小地尖叫了一聲,“呀?!?/br>大河順著她望著的方向看去,廟旁的大石頭上,悠悠揚(yáng)揚(yáng)飄下來一片竹葉,十分柔和地,盤旋著落在光滑的石面上。大河驀地想起二十多年前,也是那樣一個陽光溫暖的下午,他仰著臉問他阿爺,山神真的有???你信他,他就有。阿爺說。然后他的神靈,真的就出現(xiàn)了。你信他,他就有。他在這里。一直都在。大河眼眶溫?zé)岬匦α似饋?。跟小女娃兒一起望著那片虛空,他問她,“……神仙好看不??/br>小女娃兒可勁地點頭,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嗯!”大河笑著,摸了摸她軟軟的發(fā)頂,滿眼暖意,“嗯……他是我見過,最好看的。最好的。”……最好的山神軟綿綿地躺在大石頭上,有氣無力地說,“煙抽完了……”“根叔說‘云韻’賣斷貨了,后天才去拿貨,”大河坐在他身邊,低頭看著他道。仍是一臉憨憨地笑。“……你少抽些吧,要成煙鬼了。”他鍥而不舍地勸說。三舅媽就老罵三舅老煙鬼,他認(rèn)真想了想,還是把老字去掉了。“我是神仙,鬼什么?!鄙缴癫灰詾槿坏匾粩[手,然后手里多了一把紫葡萄,是下午大河用山泉冰浸過的。大河幫他剝葡萄皮,他就懶洋洋地側(cè)躺在那里等著吃。一手撐著腦袋,一手來接葡萄,蒼白的指尖上水淋淋地染了紅的葡萄汁水。吃完最后一顆,他要化出紅布來擦手,突然指尖一暖。是大河拿起他的手,低頭在那指尖上吻了一吻,把汁水都啜去了。然后他就抬頭——仿佛自己剛才做了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憨憨地笑著問,“甜不?明天我再帶一些來?”“……”山神過了一會兒,鎮(zhèn)定地說,“明天帶一包龍須糖?!?/br>月上樹梢的時候,大山里又恢復(fù)了萬籟寂靜。只除了山泉邊隱約的娃鳴聲。神仙在皎白月光中,獨坐在廟頂上發(fā)呆,手里捏著一袋麻辣豆腐干——因為太辣,吃了兩口就放下了。他覺著自己被大河的紅苕和糖喂得一年比一年嬌弱了,依稀記得一兩百年前,山民們沒有貢品,還曾經(jīng)用曬干的辣椒貢過他,那時候他能兩根指頭拈起來一口一個——山神唏噓不已。指尖上酥酥麻麻的感覺,又像是辣,又像是下午溫暖雙唇的觸感。他定定地看著大山深處,渾然不知自己向來淡漠疏朗的長眉已經(jīng)微微皺了起來。輕輕地嘆了口氣,他覺得,有些道理,竟連他也想不明白。一只熟睡的雀鳥從他背后的林子里驚飛出來,擾了他的恍惚。他回過頭去,這才注意到廟旁的大石頭后面隱隱約約的啪啪聲。翠綠的袍子在微風(fēng)里飄了起來,神靈飄乎乎地出現(xiàn)在大石頭上面——然后捏著麻辣豆腐干袋子的手一抖!那只失蹤了好幾月的黑毛大兔子,正蹲在那里摁著一只跟他體型相當(dāng)、花色斑駁的幼年山貓——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小山貓發(fā)出微弱的叫聲,爪子刨著地面,也不知道是爽得不行還是不爽得不行。山神抬起一只手扶了額頭。那是山貓啊小畜生!長大之后能有十個你那么大,專吃兔子!你就這么摁著人家欺負(fù)!神仙一肚子腹誹還未曾發(fā)出,兔子爽夠了,從山貓身上跳下來,結(jié)果反被山貓摁住——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