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只進(jìn)行了幾個小時，便無從下手。行刑人告訴臺下的軍官，如果繼續(xù)下去，佛貍會在一小時之內(nèi)死去。

軍官說：“如果不繼續(xù)呢？就讓太陽曬死他。”

行刑人說：“如果適當(dāng)給他用水的話，他能堅持三天。他的生命很頑強(qiáng)?！?/br>
軍官點(diǎn)點(diǎn)頭，他說：“難得啊，上海最近都是晴天?！?/br>
佛貍低垂著頭，烏鴉落在他的手臂上，啄食腐爛的肌rou。

人群最開始的時候發(fā)出驚恐的叫聲，后來，他們也就漸漸視若無睹。

亂世之中，人活得還不如一只狗，多管閑事還不如自掃門前雪，好歹可以多活幾天。

他在昏沉之中感受到了那么強(qiáng)烈的情緒。

幾乎讓他從麻木的痛苦中清醒過來。

是你嗎？元嘉？他想。

你也能感受到我在想什么嗎？

是因為我死期將至嗎？

沒有回音。

佛貍遺憾地想，或許是什么神靈顯靈吧。

可是他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他也不想睜開眼睛。

元嘉那么愛他的眼睛，他迷戀地親吻過它們，眷戀地愛撫他的眼尾?，F(xiàn)在，他連這個都沒有了。

元嘉下了一個痛苦的決定，他能感覺到這一點(diǎn)。

但是他卻感到由衷的幸福和快樂。

因為這是遲來很久的解脫。

對于他們兩個人，都是。

一聲巨響中，佛貍的一生結(jié)束了。

☆、四（下）

05

元嘉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佛貍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

他把鼻尖湊到佛貍睡過的枕頭上，上邊還殘存著一絲佛貍發(fā)間的味道。

他渾身發(fā)懶，起不來。

昨天，他成功地將情報傳遞出去，其中數(shù)次躲過日本人和政府的巡捕?；氐郊抑械臅r候，他的心情非常輕松，看到佛貍乖乖地坐在家里切菜，就更加快意。

他一時之間甚至希望，這個畫面可以永遠(yuǎn)持續(xù)下去。

佛貍端著熟牛rou從他面前走過，往他嘴里塞了一片片的薄薄的幾乎透明的rou片，然后嬉笑著躲開元嘉拍他屁股的手掌。

元嘉情不自禁地笑彎了眼睛。

……

他帶著幾絲煩惱地笑著，心想，真是寵壞了。

06

今幾日佛貍沒有回來。

這很正常，他經(jīng)常夜不歸宿，元嘉自己也常不回家睡覺，但元嘉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擔(dān)心。

他一直都擔(dān)心。

元嘉自己也是出生入死，身入險境如入無人之地。然而自己身上有多少勇氣，到了佛貍身上卻一分不剩。他只希望佛貍每天安安穩(wěn)穩(wěn)的，最好能活在一個透明的暖箱里，什么風(fēng)雨都不要經(jīng)受，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不知道下一頓飯是吃西餐還是中餐，晚上該換哪一套睡衣。

今夜后半夜下起了小雨。

他心中莫名感到惴惴不安。

因為這莫名的憂慮，他在任務(wù)中險些失手，結(jié)果被敵人的短刀刺中，所幸被上級舍命救回，否則恐怕就要交代在那條黑暗的小巷中。

上級恨其不爭地批評他，說他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工作態(tài)度很有問題。這一行工作，稍有恍惚便是生死之事，“何況我們身上的，懸著的可不僅僅是我們自己的性命！正面戰(zhàn)場上多少兄弟，性命就掛在你的肩頭上！”

元嘉心有戚戚地點(diǎn)頭，但心底仍像是綁著一塊沉重的大石頭，一時之間甚至無法呼吸。

上級批評完畢，把他送到醫(yī)院包扎傷口，要求他今晚不準(zhǔn)離開醫(yī)院，要好好養(yǎng)傷。還找了幾個護(hù)士看著他，告訴她們，這是他不聽家長的話，一把年紀(jì)還天天好勇斗狠、打架斗毆的小兄弟，要她們看牢他。

這天夜里，元嘉在劇痛中醒過來。

這更像是一個短促的，恍惚的夢。剛才的痛苦給他帶來了無盡的恐懼，黑夜里，病房中空無一人，只有走廊昏暗的汽燈提供了隱隱約約的光線，從狹窄的門縫中透進(jìn)來。

他卻覺得萬分恐懼。

他方才覺得左眼劇痛，現(xiàn)在仍然視物不清，但是莫名其妙地沒有一滴眼淚。

走廊里的小護(hù)士聽到他的大叫聲，推開門問他出了什么事。但推開門的那一剎那，所有的痛苦都像是潮水般退卻，化作一股深沉的倦意。

元嘉像是被這股疲憊的浪潮打中，也說不好是否是因為困倦，他幾乎是昏迷過去。

07

元嘉在小姑娘們的竊竊私語中醒來。

他幾乎被疲憊壓垮。睡了一覺之后，反而比三天不睡還累。

“太慘了！”護(hù)士們說，“不成人形！”

元嘉問：“你們在說什么？”

姑娘們唧唧喳喳地回答：“一個軍統(tǒng)特工！”“被日本人抓住了！”“公開處死呢！”

元嘉如雷轟頂。

他的心墜入了無邊深淵。

他想：“未必是他呢？可能不是的啊?！?/br>
他又想：“完了，這一天還是來了。”

他苦澀地問：“他在哪兒？”

……

元嘉跟隨著人流，盲目地向前走。

日光那么曬，把人的眼睛晃得淚流不止。四處看看，到處都是光斑和人們蒼白、漠然的臉。人群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絕望，他們?yōu)檫@么蒼白、頹敗的男人讓開道路。

元嘉看到刑架上掛著的人。

那個瞬間，他慶幸地想，那一定不是我的佛貍。

我的佛貍雖然瘦瘦小小，但很精神，就像一只勇敢的小豹子，那么有活力，那么危險。他的眼睛那么明亮，他的嘴唇那么鮮艷。

這個人是誰呢？他迷惑地想。真可憐啊。

刑架上的人動了動，他向元嘉的方向扭轉(zhuǎn)面孔，露出空蕩蕩的眼眶和潰爛流膿的臉。

元嘉幾乎跪下了。

就在他膝蓋沾地的一瞬間，他被上級拉住拽進(jìn)小巷。

他的眼睛就那樣黏在那個可怕的人影身上，直到人群像潮水般涌入，直到街道拐彎，他再也無法看見。

他想，那就是我的佛貍。

他很痛吧？

元嘉輕輕地問：“不救他嗎？救救他吧?！?/br>
上級：“你發(fā)什么瘋？他殺了我們多少同志！”

元嘉茫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

他沉默了一會兒，靜靜問道：“可以殺了他嗎？”

元嘉幾乎是甜蜜地回憶佛貍說過的每一句話，他說過，與其落在日本人手里受盡零碎折磨，還不如落個痛快。

他又痛苦地想，為什么是佛貍，為什么又是自己來做這件事？

他幾乎要撕裂自己了。

上級沉默。良久，他說道：“他殺了我們很多同志?！?/br>
元嘉近乎絕望地看他，他眼中帶著那么多懇求。

上級問：“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

那么多耳鬢廝磨，那么多嬉笑糾纏，那么多情深意重，但是這個問題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