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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陸瑩的視線緩緩轉(zhuǎn)頭。滿臉胡茬的男人滄桑落魄,毫無一年前知識分子的體面,但似乎并不是很醉。有那么短暫的一小會兒,時遙看見時杰峰眼里亮光閃了幾閃,隨后黯淡了下去。遠看一張臉上似有兩個黢黑的深洞,里面腐水無波。 時杰峰說:“你閉上眼睛。” 自從廠子出事,他比以前更加忙碌,或是奔波籌錢,或是與債主周旋,剩下的時間要么酗酒要么與陸瑩吵架,時遙很久不曾聽他認(rèn)真跟自己交流過什么。 這是父女兩個數(shù)月以來第一次對話。時遙發(fā)現(xiàn)他的頭上有了很多白發(fā),表情扭曲陰鷙,完全認(rèn)不出是從前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商人。 時遙瞥了那把滴血的匕首,吞了口唾沫,屏息閉上眼。 黑暗中時間格外漫長,聽覺卻很敏銳。時遙聽見刀具劃破血rou,帶出液體發(fā)出“噗呲”的聲響,還有壓抑的哭聲。不知道是她自己在哭還是時杰峰在哭。 她等了很久,再被時杰峰叫睜開眼,太陽已經(jīng)隱沒在西邊的梧桐樹后,樓下有午睡醒來的小販高聲叫賣牛奶。 時杰峰聲音很啞,把書包扔在了她的身上:“你該上學(xué)了?!?/br> 時遙被他一路推著搡出了出租屋的房門,臨關(guān)門的時候,她站在樓梯上朝時杰峰張望了一眼,看見他襯衣和褲子上斑駁的紅漬,腿幾乎要站不住。 她想逃,聲音也在抖:“我走了?!?/br> 時杰峰“嗯”了一聲。定定地看她,還是關(guān)上了破舊木門。 那一天發(fā)生了好多事,煤氣爆炸、班主任陪她接受警察調(diào)查,但那些在這段記憶面前都失去了沖擊性,時遙已經(jīng)不太記得。此后很長時間,她只要閉上眼,匕首刺rou的聲音便會有節(jié)奏地響起,連空氣中的血腥味都清晰可聞。 比起晚上睡不著覺,她更無法忍受在白天合眼,無法忍受陽光穿透薄薄的眼皮表面,在視網(wǎng)膜上投下的一層淺紅。 “我沒事?!睍r遙向葉添強調(diào),她認(rèn)為自己情緒尚且穩(wěn)定,但眼前的人影越來越模糊,霧氣凝聚成液體,從眼眶滾落下來。 第16章 “遙遙?!比~添叫她。 時遙的唇好像被人黏上了,她本想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像敘述別人的故事那樣如常把葉添打發(fā)了就好。但葉添很柔軟的頭發(fā)和他身上很清淡的香氣,卻讓她不由自主在簡短的敘述中掀開了被平復(fù)的很好的情緒。 而個中緣由連時遙本人也不清楚。 葉添斟酌了許久,隔空伸手很輕地揉了揉她的腦袋,緩緩說:“都過去了?!?/br> 正經(jīng)起來的葉添聲音很平和,也很穩(wěn)重,莫名有種安撫人心的效果:“一切會好起來的。相信我,好嗎?” 時遙的心口重重地跳了一下,葉添手很暖,安撫她的動作輕柔,像在安撫一只弱小的貓。她很想多蹭一會兒,但又不想讓自己看起來矯情。 時遙拿手背一抹臉上的淚,很快恢復(fù)了平時的冷酷。 “……蝦仁冬瓜,香菇雞塊,白灼菜心,還有西紅柿雞蛋湯?!睍r遙腳尖輕踢了一腳葉添的椅子腿,帶著鼻音說:“你問我想吃什么,想好了?!?/br> 葉添看她拿著紙巾擦紅通通的鼻頭,唇角不經(jīng)意勾起了一抹笑。 他多年前認(rèn)識的時遙與現(xiàn)在很不一樣。過去的時遙話很多,臉上總是掛有很鮮活的表情,高興的時候會笑得露出一顆顆整齊的牙齒,生氣的時候眉毛一定會擰著,眼睛瞪圓,斗嘴斗不過他會噘嘴耍賴,耍賴沒有得逞的時候會嚶嚶的哭。 時遙本來就不聰明,那時候?qū)Υ龑W(xué)習(xí)也不上心,葉添每次講題前都要花費相當(dāng)?shù)臅r間,對她學(xué)習(xí)態(tài)度進行洗腦教育。 擱在很多年前,葉添絕不會相信時遙會整日埋頭書海,安靜坐上一天。 他想念那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小女孩。如果可以,他寧愿用很多煎熬的地下室時光代替那段收割時遙天真的痛苦經(jīng)歷。葉添時常懷疑那個鮮活的時遙已經(jīng)被她永久封存,但剛才的某個瞬間——盡管很短暫——他卻窺見了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時遙。 也罷,來日方長,肅清沉疴也不急于一時。 “好啊?!比~添懶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但你不是愛吃辣的嗎?” “上火了,想吃清淡的?!睍r遙抽噎了一下,“而且你晚上必須得再輸一次液,別想溜號。” 這丫頭還學(xué)會趁火打劫了。 “不是我不想去,”葉添一攤手,“還有一堆郵件等著我,實在安不下心在醫(yī)院一坐坐上兩小時?!?/br> 時遙對葉添的借口完全免疫:“愛去不去,反正今天你要是不去,以后早飯自己買?!?/br> “也別想讓我再給你洗頭。”時遙說。 這威脅太過震懾有力,葉律師聞言飛快地劃拉完了自己碗里剩下的小米粥,老實跟著時遙去了醫(yī)院。 有了前一天的經(jīng)驗,這次他們兩個在網(wǎng)上下載了幾個小游戲,沒再去理會電視上無聊的新聞,在五子棋軍棋等高強度競技中度過了十分愉快的兩個小時。 次日張妍給時遙打了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市立圖書館自習(xí),時遙顧及到葉添病體初愈,認(rèn)為把他一人丟在家里很不厚道,便把時間往后推了兩天。 不過令她意外的是,葉添做飯相當(dāng)有模有樣,面對她還治以其人之身的“強勢圍觀”,此人毫不怯場,他風(fēng)sao地切菜洗菜,時不時還來一個高難度顛勺,儼然把做飯變成了一場個人才藝展示秀。 中午的時候,時遙看著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心里開始琢磨要不要在家里組織一下“洗頭服務(wù)換葉添做飯”的友愛互助活動。 上一個案子剛完結(jié),葉添的老板把他的假期延到了周一,葉添也很實誠地服從安排沒去上班。他基本上從早到晚都在自己房間忙不知所謂的事,到了晚上則會拉著時遙到河堤跑步。 “熱死了,我不去?!睍r遙說,“要去你自己去。” “只吃不動,你很快就會擁有一個如影隨形的游泳圈。” “我沒有?!?/br> 葉添奉上一個刻薄的微笑:“不急,小肚腩會有的,游泳圈也會有的?!?/br> 時遙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胸部貧瘠的自己擁有小肚腩的場景,最后還是不情不愿地跟著他去了。 風(fēng)平浪靜地到了周一,葉添病假告罄,時遙去圖書館占座位,兩人分道揚鑣。 張妍是典型的嘴巴勤快屁股懶,忽悠著讓時遙和她一起來圖書館自修,約好的早上八點碰面,早上十點她才剛從美夢中蘇醒,十點半趕到圖書館的時候臉上還印有涼席印子,遠遠一看好像被扣上了個“檢驗合格”的戳。 學(xué)到中午,兩人去圖書館門口的小店吃了碗涼面,然后商議去閱覽區(qū)看會兒漫畫,小憩一會兒再接著學(xué)。 正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