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莞覺得憋悶至極。

    直到她看見一個人，背對著她站在門邊，身著紫衣，腰系大帶，挺拔的身形把兩邊的侍衛(wèi)都比了下去。

    那個四四方方的門洞仿佛成了一個關(guān)口，關(guān)內(nèi)暗無天日，關(guān)外光芒四射。

    秦莞不由地加緊步子。

    “梁大將軍”聽到腳步聲，回過頭看著她。

    秦莞露出一個大大的笑。

    “梁大將軍”也笑了，深邃的黑眸含著幾許溫柔。

    秦莞一心撲在他身上，便沒注意腳下的臺階，一不小心絆了一下，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

    幸好梁楨一直注意著，連忙上前將她扶住。

    他屈起手指敲敲她腦門，“毛躁?！弊焐想m訓(xùn)斥著，眼底的笑卻暈染開來。

    秦莞捏起拳頭打了他一下。結(jié)果不僅沒出氣，還把自己的手打疼了。

    梁楨朗聲大笑。

    秦莞的臉漲紅一片，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

    當(dāng)值的侍衛(wèi)交換了一個眼神，說不出的羨慕。

    ——若他們也能娶到這么嬌艷又可人的小娘子，必定比梁大將軍還要疼上一百倍！

    ***

    秦莞以為只是偶遇，實(shí)際上梁楨是特意來西華門等她的。

    在秦莞被賢妃召進(jìn)宮的時候，梁楨就得到了消息。

    他擔(dān)心秦莞被賢妃欺負(fù)，也擔(dān)心她心里不痛快，所以即使樞密院一大堆事等著他，他還是不務(wù)正業(yè)地告了半天假。反正官家也不希望他太過勤勉。

    定遠(yuǎn)侯府那邊梁楨也打了招呼，說好了晚飯前再把秦莞送回去。兩個人的親事近在眼前，長輩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他一路帶著秦莞到了汴河碼頭，此時碼頭上正熱鬧。

    載著糧食和茶鹽的大船?？吭诎哆?，一個個精壯的漢子扛著半人多高的麻袋健步如飛。穿著短褐的商販聚在碼頭，挑選他們看中的貨物。機(jī)靈的茶童穿梭在人群中，兜售著竹籃里的茶食點(diǎn)心。

    秦莞今日沒有戴帷帽，就這樣毫無遮擋地出現(xiàn)在了人群中。

    今日面見賢妃，她特意妝扮了一番。

    身上穿的是水綠色的荷葉邊羅裙，外面搭著魚肚白的半臂，配上一條輕輕薄薄的海天霞披帛，在這青天綠水間一站，仿若下凡的神女一般。

    喧鬧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放下手頭的活計(j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低聲夸贊，多是驚艷，不見惡意。

    秦莞福了福身，回給他們同樣善意的笑。

    眾人連忙拱手。

    梁楨目光沉沉地往人群中掃了一圈，抬手搭在秦莞肩上，“咱們的船在那邊，我?guī)氵^去?！?/br>
    這個動作占有意味十足，就像在宣示主權(quán)，偏偏他理由充足，又自然而然，秦莞呆呆地被他帶著上了船。

    梁楨這才收回了手，轉(zhuǎn)而挑起篷帳。

    秦莞坐在烏篷里，心里有點(diǎn)小別扭，暗暗想著他剛才是無心還是有意。

    梁楨給她倒了杯茶，不著痕跡地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今天的事，不用怕。”

    果然，秦莞聽到這話忍不住埋怨：“你也知道吧，賢妃娘娘是沖著你來的?！?/br>
    梁楨笑笑，說：“放心，我會跟家里打好招呼，沒人敢為難你，賢妃娘娘那里你若不想應(yīng)付，以后找理由不進(jìn)宮便好。”

    秦莞聽了這話有些吃驚，也有點(diǎn)感動，她沒想到“梁大將軍”居然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

    她仰起臉，看著他含笑的眸子，感慨道：“我有沒有說過，其實(shí)你一點(diǎn)都不像‘梁世叔’?！?/br>
    梁楨心下一顫，第一反應(yīng)就是她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秦莞眨了眨眼，繼續(xù)道：“在沒認(rèn)識你的時候，我還在想，你是不是會和大伯那樣威嚴(yán)、強(qiáng)大，讓人不敢接近?；蛘呦裎腋赣H那樣，有些糊涂，有些偏心，又好面子。再不然像我三叔那樣，很和氣，總是笑瞇瞇的，縱容我們調(diào)皮搗蛋，也會給我們買好吃的零嘴。”

    梁楨聽到這話，暗自松了口氣，故作自然地問：“那你覺得我有什么不同？”

    秦莞笑笑，說：“你沒有他們老，就像年輕人一樣。”

    梁楨挑挑眉，示意她繼續(xù)說。

    秦莞卻不肯說了。

    因?yàn)?，她偶爾會覺得眼前這位“梁大將軍”不像一個年近四十的長輩，更像她的同齡人。他理解她的心思，愿意花時間給她寫故事，總會及時出現(xiàn)在她身邊。他們之間似乎根本沒有那一道年齡和身份的代溝。

    這只是一時的想法，說出來會顯得不大穩(wěn)重。

    梁楨追問：“怎么不說了？”

    秦莞看著他那張肖似梁楨的臉，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有時候我會想，你是不是梁楨假扮的?！?/br>
    這次，梁楨不止是“心顫”，而是震驚了。

    他輕咳一聲，掩飾般道：“整日里胡思亂想?！?/br>
    秦莞吐吐舌頭，不倫不類地揖了揖手，“莞兒無狀，給梁世叔賠不是了！”

    這個時候梁楨再也不介意她叫自己“梁世叔”了。他趕緊轉(zhuǎn)移話題，談起了成親的事。

    兩個人的想法還算一致，早成晚成都是成，沒必要為了這個忤逆官家。所以，提前就提前吧！

    之后，梁楨又跟秦莞說了說家里的人，秦莞問了問梁老夫人的喜好，想著用心給她做“媳婦鞋”，見禮的時候好叫她滿意些。

    兩個人都沒注意到，此時他們這樣坐在一起說著家里的瑣事，就像尋常夫妻般和氣親密，彼此信任。

    外面云淡風(fēng)輕，船內(nèi)其樂融融。

    經(jīng)過水門的時候，他們乘坐的小船夾在數(shù)艘漕運(yùn)大船之間，被水波震得晃晃悠悠。轉(zhuǎn)彎的時候，船身突然被鐵鏈撞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向側(cè)方翻去。

    秦莞毫無準(zhǔn)備，整個人向后摔去。

    身后就是滔滔河水，還有攔門的鐵柵，一旦摔下去就算淹不死也會被堅(jiān)硬的鐵條劃傷。

    梁楨面色一變，飛身上前，一只手圈住她纖細(xì)的腰肢，一只手牢牢地扣在船舷上。

    他的懷抱對秦莞來說不算陌生，然而她還是忍不住被他強(qiáng)悍的氣息驚得臉紅心跳。嬌嫩的臉埋在他硬實(shí)的胸膛上，鼻子酸痛，眼里冒出兩汪淚花。

    她試圖推開他，卻被抱得更緊。

    懷里的身體柔若無骨，散著暖暖的馨香。梁楨扶著她的后腦，竟舍不得放開。

    秦莞被他抱得有些疼。她掙了掙，想讓他放開。梁楨卻像毫無所覺般，堅(jiān)實(shí)的手臂紋絲不動。

    秦莞有些奇怪，輕輕地喚道：“梁大將軍？”她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哭了。

    梁楨閉了閉眼，這才不舍地放開手。

    船工慌慌張張地掀開帳子，“郎君、娘子可安好？是老漢大意了，給郎君、娘子賠不是！”

    “無妨?！绷簶E面無表情地說。

    再來一次也沒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