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起碼別在這兩個小時里，還用那雙眼睛盯著我?！?/br>
田鏡說不出話來，喉嚨好像被扼住，在盛兆良想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田鏡才動用了全身氣力逼自己站起來，拉住了盛兆良的胳膊。

“等等！”

盛兆良回過頭，看他的眼神已經(jīng)極度不耐煩了。

“我，我今天來，是為了見你?！?/br>
“已經(jīng)見到了?！笔⒄琢驾p巧地甩開他的手。

田鏡把手縮回來，尷尬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知道自己這個動作看起來特別弱勢且可笑，但在盛兆良面前，這些都可以忽略不計，因為他永遠(yuǎn)沒可能體面。

“我有事情要拜托你，是，除了做過七年同學(xué)，我跟你實在沒有別的交情，我也沒求過你什么，這一次無論如何，請你幫個忙，這個忙除了你，我也沒辦法找別人幫了。”

盛兆良把身體完全轉(zhuǎn)過來，面對田鏡，他這回才仔細(xì)地，將四年未見的同窗上下打量了一遍。田鏡似乎比上學(xué)的時候瘦了一點點，但仍舊很胖，發(fā)型沒有改變，有點兒自然卷的軟趴趴的短發(fā)，沒有穿阿宅T恤，但也好不了多少，來這種地方竟然穿棒球衫，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神態(tài)跟四年前別無二致，那種單純的、無害的、就算傷害他也不會有多少負(fù)罪感的坦然。

在這幾秒鐘里，盛兆良就對他失去了興趣，重新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田鏡卻用了周圍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

“讓我做你的攝影吧！”

這是今晚田鏡說的唯一一句，出乎盛兆良意料的話。

今年剛剛27歲的盛兆良，已經(jīng)拍了兩部電影長片在有威望的國際影展上拿獎，一開始所有人都要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上“黑馬”、“新秀”一類的詞，到現(xiàn)在，他的名字已經(jīng)能代表口碑和票房，先不說盛兆良在影視產(chǎn)業(yè)膨脹的圈內(nèi)熾手可熱的程度，單說他的個人作風(fēng)，就不可能有人到他面前，不掂量輕重地作死。

更何況是如此了解他的田鏡呢？

田鏡這句話一出口，反應(yīng)過來的路人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看笑話了，田鏡的余光也看到樊帆急急忙忙地沖過來，又不敢靠近，在旁邊干著急的模樣。

“如果要談合作的話，你應(yīng)該知道流程?！笔⒄琢疾患膊恍斓卣f。

“我知道?！碧镧R急忙接，“正是因為知道我沒法通過流程，我今天才來這里的?！?/br>
“哦，那不走流程的話，你憑什么？”

田鏡低頭從牛仔褲兜里拿出了一只硬盤，遞給盛兆良的動作又暴露了他的怯懦，往回忍了忍，才伸出手去。

“這些是我這幾年拍的，有成片也有一些，嗯，沒處理過的素材，請你先看一看?！?/br>
盛兆良沒接，讓田鏡的手滯留在半空，度過了玩味的幾秒后，他才開口：“大學(xué)時候我不是沒看過你拍的東西，那個時候看不上，現(xiàn)在也不想浪費(fèi)時間?！?/br>
“我保證，”田鏡的面孔有了微微的扭曲，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我保證這不會浪費(fèi)你的時間，事實上，就算是當(dāng)年……”

盛兆良抬起眼睛，等著他說完。

田鏡沒有說完，而且仍舊非常窩囊地躲開了盛兆良的目光，被那個人看著的壓力，好像比被他直接用語言羞辱還要可怕。

周圍的人在竊竊私語，而盛兆良久久不給回應(yīng)，田鏡覺得手酸得要撐不住了，但這次他下了決心，哪怕盛兆良眼下不接，他也不會放棄。

“行?！睂Ψ浇K于用了一個輕飄飄的音節(jié)解放了田鏡，盛兆良接過硬盤，在手里掂了掂，“如果第一眼就不行，那我不會看下去，希望你把最好的放在了前面?！?/br>
田鏡松了一口氣。

盛兆良突然上前一步，在田鏡耳邊低聲道：“也希望你不要再把最好的藏在后面?！?/br>
第三章

田鏡從酒店出來，夏夜的涼風(fēng)把渾身燥熱熨平了，他照舊走到公交車站，站到幾個疲憊的年輕人中間，看上去是在周末加班完畢的上班族。田鏡輕輕嘆了口氣，三天前他也是領(lǐng)著固定工資的上班族，只是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幾個夜晚，最終還是決定

辭職，他今年27，還來得及追夢。

樊帆不一會兒就從酒店里追出來了，跟在她后面的還有高冰。

“田鏡！”女生在街對面跳起來沖他揮手，神情焦急，田鏡想也知道，她能做的也只是安慰自己，再把盛兆良祖宗十八代罵一遍而已，明明高中時候暗戀了盛兆良好一陣子，但自從田鏡和盛兆良鬧僵以后，樊帆就很講義氣地決定換個人喜歡了。

換了誰呢？

田鏡看向跟在樊帆身后，在她要往馬路上沖的時候拉住她的高冰。

公交車進(jìn)站，緩緩?fù)Ｔ谔镧R的面前，身旁的夜歸人們陸續(xù)上車，就田鏡一動不動。

車窗上倒映著他的臉，線條圓潤，卻戴著藏也藏不住的松垮疲態(tài)，他曾經(jīng)年少，卻從未輕狂，亦步亦趨走到今天，回頭看只看得到遺憾。但哪怕是這樣，今晚的這趟短暫重逢，還是讓他瞥見了自己不愿意想起的青春時光。



一切崩塌的開端，始于高考臨近時，那段悶燒的日子。

田鏡的高中好歹屬于市重點，從高三上學(xué)期開始，就進(jìn)入了緊鑼密鼓的備戰(zhàn)狀態(tài)，每天被題海淹沒，就算是每月一本薄薄的，也有些無暇顧及了。饒是如此，月考后，田鏡的排名還是沒有絲毫進(jìn)步，甚至總分下滑。

田鏡的爸媽都是工薪，家境一般，之前田鏡曾經(jīng)提過想要去學(xué)編導(dǎo)，作為藝術(shù)生參加高考，但是額外的費(fèi)用和非傳統(tǒng)途徑的的報考方式很快就被爸媽否決了，他們只能盼望田鏡能在最后一年里，趕到前列，這個希望稍有落空，田鏡的日子就變得非常不好過。

“盛兆良，還你的書?！?/br>
田鏡把雜志放到盛兆良桌上，轉(zhuǎn)回身去繼續(xù)做卷子，盛兆良看了看還沒開封的塑膠袋，不太滿意：“你都沒看還給我干嘛。”

田鏡沒回頭，有氣無力地：“沒時間看了，好多卷子都美做完，今天還要交一本三五?！?/br>
盛兆良蹙了蹙眉，杵著下巴看著田鏡那種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的憋屈背影，越發(fā)煩躁。他伸手拍了拍田鏡的肩膀，在田鏡扭過頭的時候迅速豎起食指，戳個正著，這招盛兆良經(jīng)常玩，而田鏡幾乎都會上當(dāng)，被他在臉頰上戳出一個巨大的窩。

這次盛兆良有些發(fā)狠，順手又使勁捏了一把田鏡的臉，然后撐住桌子起身，一把拔掉了田鏡手里的筆，田鏡想搶回來，盛兆良揚(yáng)高手，捉弄一般地將筆在手指間轉(zhuǎn)了幾圈。

“別鬧了……”田鏡揉揉臉，垂頭喪氣。

“誰跟你鬧?！笔⒄琢继糁济?，“我不是跟你說過嗎，要是真對電影感興趣，就去學(xué)編導(dǎo)，學(xué)得好比這些化學(xué)方程式管用，否則你做半米高的卷子也得撲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