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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在濃霧背后,從他的角度望過去,像是炮火與硝煙融洽在一起。來人說得沒錯,沒必要壞了他們多年的交情,折了一個賀曉璞的黃毅受賄案,當時還是H市中院院長的平巍全程參與,對傅云憲在一審時的那些動作知根知底。他聯(lián)想到了許文軍翻案前的那些日子。傅云憲最近煙癮很大,一晚上便抽盡了一盒煙,臨天亮時分才倚靠著沙發(fā)稍稍合了合眼睛。剛閉上眼睛,就接到許蘇的電話。許蘇的聲音聽來非常不好,甕聲甕氣的,分明強忍著又忍不住。傅云憲意識到對方狀態(tài)不對,皺了眉:“怎么了?”許蘇告訴他,何祖平快不行了。第九十三章釋懷傅云憲趕到漢海當?shù)氐尼t(yī)院的時候,何祖平的精神突然好了。本來已經(jīng)上了呼吸機,哪知聽見人說傅云憲可能會來,立馬氣兒就順了,他自己伸手扯了呼吸機,讓人扶著坐了起來。傅云憲真的來了。一些律師恭恭敬敬地給他讓道,一些律師冷著臉就往病房外退,活像梁山的漢子們見了宋江,神情很莫測,態(tài)度很復雜。何祖平病危,極大程度地緩解了漢海當?shù)卣膲毫Γ切铝x幫案第一被告的辯護律師,同時也是吹響這聲集結號的人,這場權與法的大戰(zhàn)只怕要以辯護方的失敗而告終了。傅云憲帶來了何祖平最愛的酒與兩個下酒小菜,典藏的國窖1573,溜肥腸與爆炒腰花,何祖平的生活習慣向來不好,喜歡大酒大rou,又烈又油膩。主治醫(yī)生被嘈雜的人聲驚動,推門進來,一見這要在醫(yī)院里開筵的畫面立馬呵斥道:“簡直胡鬧!病人這身體情況,這瓶白酒灌下去馬上就得送搶救室!”傅云憲直接讓人滾。他咬著煙說:“少他媽來勁,死馬醫(yī)不成活馬,不差這頓酒?!?/br>可能是被傅云憲的氣場嚇著了,可能是知道這位刑辯大狀跟院長的關系還不錯,主治醫(yī)生搖搖頭就走了。何祖平手上身上到處插著搶救管子,真跟馬上要咽氣似的。倒酒都不方便,傅云憲就替他倒,用醫(yī)院里盛湯的不銹鋼碗,斟了三分之二。何祖平搖搖頭,跟老小孩兒似的嫌棄又抱怨:“這種碗怎么能喝酒呢,不得勁?!?/br>許蘇挺貼心:“師父喜歡陶瓷酒盅,厚底的?!?/br>“行了,閉眼前先多喝兩口,”傅云憲仰頭自己喝了半碗,擲下酒碗道:“回頭給你弄一套景德鎮(zhèn)的青瓷,跟你一起埋進墳頭?!?/br>這師徒倆一個好酒,一個嗜煙,小小一間病房,沒一會兒就變得酒味沖天,煙霧彌漫。許是人們常說的回光返照,何祖平一口飲干一碗酒,完全不失豪邁本色。且喝酒以后,反倒臉頰通紅,聲若洪鐘,一點不像個將死之人。一屋子律師都站著,唯獨許蘇與傅云憲坐在何祖平的床頭。彼時這個位置是何青苑的,如今換作了許蘇,他們像多年前一樣,師徒三人一邊喝酒,一邊討論案情。傅云憲說:“卷宗我都看了?!?/br>聽其主動提及,倒不是想袖手旁觀的樣子,何祖平問他:“你怎么看?”傅云憲看了許蘇一眼,又把目光轉向何祖平:“想聽實話?”何祖平說:“別戴什么‘刑辯第一人’的高帽子,我就問你,如果回到執(zhí)業(yè)之初,甚至回到你的母校中政,你怎么看這個案子?”傅云憲說:“漢海的政法委書記平巍我認識,就是這么個風格。案前他召漢海的公檢法司一起開會,成立了特別專案組,強調(diào)了寧左勿右,要嚴打涉黑集團。整件案子從程序到證據(jù)都一塌糊涂,顯然是人為醞釀的冤案。”許蘇在一旁插嘴:“我的當事人就因越界采礦被定了七個罪名,但在實cao過程中,普通工人是很難以rou眼區(qū)分礦帶的邊界的。”何祖平想嘆氣,但只嘆了半口就噎住了,他的氣快捯不順了,他的人生路已經(jīng)走到了終點。許蘇扶著何祖平躺下去,何祖平拒絕上呼吸機,他長時間地望著傅云憲,突然開口:“我以為你是來勸我的?!?/br>“勸?”傅云憲抽了口煙,挑了挑眉,“能勸住么?”“誰勸也沒用,”何祖平真當對方是來當說客的,怒得漲紅了臉,想從病床上爬起身,去揪傅云憲的領子,“拼著這把老骨頭,我也要將中國的法制車輪往前推進1公里!”這話聽著特別可笑,十八歲剛念法律的本科生說來也就罷了,一個從事刑辯一輩子的老律師,竟還這么天真。傅云憲真就笑了。他沒跟一個快死的老頭置氣,自己整了整被揪亂了的領口與領帶。他回頭看了看何祖平的弟子與參與漢海案的律師們:“你們說我是宋江,有時候我都以為自己是了。”后來何祖平愈發(fā)不好了。他開始呼哧呼哧地捯氣,像即將廢棄的風箱一般,聽上去非常嚇人。何祖平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傅云憲,看似只是松垮垮地一搭,然而當傅云憲試圖把手抽離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動彈不了了。瀕死的何祖平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他抓住自己最出色的這個弟子,抓得很牢,很緊,那枯如柴火的手臂上青筋根根凸起,像是在征求某種繼承,某種延續(xù)。傅云憲皺著眉,注視著這個快死的老律師。他的一生在他眼前走馬觀花似的掠過,連同他自己在這條路上走過的二十年。像是誰給他投了一個夢。“1公里可能推進不了,”終于,傅云憲慢慢在何祖平的手背上蓋上自己的手掌,然后加重力道,緩慢又有力地握住了他。他輕聲說,“我就試試推它1米吧?!?/br>何祖平終于斷了氣,像挑滅了一盞燈芯的嚴監(jiān)生,他也是含著笑走的。他一輩子都在為推進這個國家的法制建設而奮斗,他后繼有人,死而無憾。許蘇想起身去叫醫(yī)生,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當韓健他們撕心裂肺地嚎啕起來,他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怔怔仰臉望著傅云憲。何祖平關照過他不少回,他對這一天的到來早有準備,并沒有哭。然而時光回溯了。某一瞬間,他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個陰天,他看見那個年輕意氣的傅云憲跪在身前,為一條竭以所能卻無力挽回的生命落了一行淚。就如同他現(xiàn)在這樣。直到這一刻,許蘇的眼淚一下來了,像胸腔里的熱血一樣涌著出來,他喊他:“大哥……”第九十四章歸來(一)漢海案律師們的強勢反彈終于驚動了上頭。姜書記正在S市視察工作,臨時召開了一個會議。對于律師們的鬧庭簽名乃至更不當?shù)募みM行為,處理意見基本分為兩派,一派認為漢海當?shù)卣ㄎ_實好大喜功,借嚴打之風樹地方政績,律師們的抗議與申訴并非全無道理。但更多人則表示,國家法律,豈容兒戲?即便地方法院有錯,但一出錯就鬧,以后還怎么維護法庭尊嚴,保證國家的司法權威?此等歪風斷不可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