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父兄，我秦家滿門，效忠了一代又一代的天家。

        他一早就知道。

        他們都知道。

        喝盡了最后一滴，我將杯子擲了出去。坐在窗前，斜倚著窗欞，眼睜睜看著太陽一點點沉了下去，沉進了這偌大的，詭譎的宮廷里。

        我吐出了一口濁氣。

        起身，叫憐薇把剛備好的夜行衣?lián)Q了上。又坐在妝臺前，把珠釵一支支取了下來，妝容一點點洗下來。取了白條，將頭發(fā)束起，蒙上了面，只露了一雙眼睛在外頭。

        我去架前，將大哥贈我的劍取了下來，劍出鞘，閃著寒芒。

        劍身上映著我的眼睛，眼底的淡漠讓我都感到陌生。

        憐薇跪下去，“奴婢本卑賤出身，若非幼時得大夫人庇佑，早已不知死在哪里。事到如今，愿誓死追隨主兒，追隨秦府?！?/br>
        我笑了笑，問道：“交代你的，可辦妥了？”

        她抬起頭，眼神堅定，“萬無一失?！?/br>
        我把她扶起來，“我已替你安排好了去處，今日過后，便將你送出宮。”

        她搖搖頭，“奴婢就守著主兒，哪都不去?！?/br>
        我沒再接話，宮中的人早就被我支了出去，此時一片死寂。

        掐著時辰，該是護衛(wèi)換班的時間了。果然，外間響起了此起彼伏地叫喊，“南面走水了！”“快去救火！”

        聽著慌亂的腳步聲逐漸密集，我深吸了一口氣，踏出宮門，足尖一點地，翻上了宮墻。

        在這宮墻上奔走跳躍，恍惚竟有了幾分恣意。本就是換班的時辰，守衛(wèi)松懈，又遇上失火，眾人都趕著去救火，顧不上其他。以我的輕功水準，想在這時候逃出去，也非難事。

        父兄在忠君上思想都是極正統(tǒng)的，守著一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君臣綱常，且不說我根本近不得皇帝的身，就算事成，日后黃泉相見，他們怕是就不認我這個女兒meimei了。

        我徑直沖著大將軍府而去。

        這個時候，賀家仍在北疆，唯獨賀盛留在上京。卻也足夠我要一個說法了。

        將軍府中無甚人在，守衛(wèi)也稀稀疏疏，我繞過了幾人，一重重門闖進去。

        到了最后一重門，還是被人瞧見了。他作勢要喊人，可我的劍在他出聲前，便割開了他的喉管。

        血濺了幾滴在我臉上。

        我一腳踹開了門，倒提著劍，聽著劍尖在地上劃出的響聲，緩緩走了進去。

        賀盛一襲白袍，負手立著，面前是北疆的地圖。

        聽得響動，他側(cè)過頭來，朝我笑了笑，仿佛瞧不見我手中的劍，和劍上未干的血痕。

        “你來了?！?/br>
        聲音輕巧地仿佛我們之中沒隔著重重尸山層層血海，仿佛只是一個尋常的夜，他溫了一壺酒，邀我來敘。

        我上前幾步，將劍架在他脖子上。

        他恍然未見，迎著我的劍，走近我，摘下了我的面紗，又用袖口小心替我擦干了方才濺上的血跡。

        “自從這事出了，我便日夜夢見，你來質(zhì)問我。果真躲不掉?！?/br>
        我直視著他，將劍稍稍往前遞了遞，劍身擦破了皮rou，割出一道血痕。

        他笑得幾分苦澀，“這事兒，從我知道的那刻起，便遲了。你不如陪我喝幾杯，我慢慢說給你聽。”

        我漠然看著他，收劍入鞘。轉(zhuǎn)身去案前坐了下來。

        他取了酒來，先斟了一杯給我。我開口道：“從前我便想不通，賀公子緣何如此情深義重，即便是抗旨，也敢說帶我私奔。此后無論是對我，還是對秦府，都照顧有加?！?/br>
        他接著給自己斟酒。我輕笑了一聲，“時至今日我才明白。原是你心有愧疚?！?/br>
        他斟酒的手抖了抖，酒水灑落出來。

        “當(dāng)年你父兄本沒想追擊敵軍。是家父設(shè)計，截了圣旨。此后種種，我雖不知詳情，可也知曉其中必有蹊蹺。”

        我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平靜地看著他，“你當(dāng)真不知？”

        他神色坦蕩，“當(dāng)真不知。可無論其中多少曲折，都必與我賀家脫不了干系?！?/br>
        我怒極反笑，也不言語。

        他嘆了一口氣。“你或許還記得，那年我重傷，曾回了上京一段時間。北疆的局勢遠比你幼時在的那幾年復(fù)雜。父親動了這樣的念頭，我其實發(fā)覺，可未來得及規(guī)勸。到我察覺不對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br>
        他又給自己滿上一杯，“我私下里帶了人去馳援，父親沒攔我，想來也是料到大局已定。我趕到之時，五萬精兵，在沉沙谷，將沙子都染成了褐紅色。”

        他緩緩?fù)铝艘豢跉?，捏了捏額角，“遍地都是尸體。我找了許久，才找到你父兄。定遠侯被一劍橫穿心肺，還拄著戰(zhàn)旗，身形未倒，當(dāng)真無愧英雄二字。你大哥還留了一口氣在，可身中數(shù)劍，早已回天乏術(shù)。他臨終前，只說，若我問心有愧，當(dāng)照拂侯府，照拂你。”

        我閉了閉眼，無數(shù)狼煙在我眼前升騰而起，無數(shù)忠骨埋黃沙，殘破的戰(zhàn)旗迎著夕陽，在尸山血海里獵獵作響。

        胸口像是堵了一口氣，連著呼吸都是疼的。

        我站起身來，寒著聲音道：“你既不知情，今日我不動你。至此，往日恩怨便一筆勾銷罷。你我此生不必再見了?！?/br>
        我朝外面走去，他急急站起來，快步走了幾步，拉住了我。

        我隔著劍鞘，一劍拍在他胸口，用了十足十的勁力。他倒退一步，終還是放開了手。

        夜風(fēng)涼的很，吹得人身上涼颼颼的，可心里更冷。

        我走進夜色里，不知為何，想起小時候。賀盛半大點，在比武臺上跳著腳叫囂。輸了比試，又有苦說不出，吃癟的樣子。

        如今再鮮活的色彩，都蒙上了一層暗色。

        在這濃重的夜色里，個個兒都是心思重重。

        雖心上如刀割，腳步卻是一點未頓。

        早已宵禁，街上半個人影都沒有，我的影子孤零零地，往東宮走去。

        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該亮了。

        我抱緊了那把劍，劍鞘的涼意令我打了個寒戰(zhàn)。

        天還會亮嗎？

        我站在宮闈門口，仔仔細細地看了它一眼。

     第 13 章

        我從宮墻上翻下來。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