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談起，只能緩緩搖了搖頭，再輕輕地閉上眼睛。

仿佛一閉上眼睛，她就能回到當(dāng)初。

高在云端的大能，緩緩墜落地面，對著瘦不堪滿身污穢的她，伸出了一只手。

指尖相觸的瞬間，就有暖意滋生，也注定了她一生悲苦所求皆空。

然而臨死前，看到的還是那人的眉眼那人的神情，艷麗輕佻恍如桃花，一眼誤終身。

李窈蘭重重倒下了，偏偏她整個人還輕得好比一束日光，迅速消散無有蹤跡。

楚衍與她擦肩而過，繼續(xù)沿著那條崎嶇山路向前，都沒回一下頭。

同樣漠然的，還有高山之上的尚余。他瞇細眼睛嘴唇緊抿，好一會才不快地說：“蠢貨?！?/br>
簡短無情的兩個字，就是他給予李窈蘭的評價，倒讓韓青的心跟著縮了一下。

尚余如玉手指一寸寸拂過劍身，還繼續(xù)刻薄無情地評價道：“以卵擊石，再愚蠢不過。楚衍明擺著不想殺人，她還非要湊到跟前去，白白賠了一條性命?！?/br>
那明明是求而不得癡戀太苦，干脆求個解脫吧？韓青想要說些什么，又只能頹然垂下了眼睛。

身為女修的她，自然理解李窈蘭的求不得與百般悲苦。

所有辯解的言語都顯得太蒼白無力，面對修無情道不為外物所動的尚余，哪怕是一條性命也無法打動他。

何其相似，又是何其不同啊。

韓青把自己的回憶自己的經(jīng)歷揉碎了細看，都只發(fā)現(xiàn)同命相連四字，說不出唯有強行吞下，滋味也是苦澀難言的。

女修忍不住去看尚余的臉孔，還是眉目如畫分外冷靜，冷靜得可怕冷靜得讓人暗恨。

尚余冷聲吩咐道：“練虛長老們不用出動了，我已然估算出楚衍實力如何。你們死守山門即可，免得其他不速之客趁虛而入，到時也好通知我一聲。”

他似是才注意到韓青的注視，眉尾上揚干脆地問：“怎么？”

“無事?！迸尴肓撕镁茫ㄓ杏眠@句話來應(yīng)付他。

接下來好久，都沒人說話。

他們默默注視著楚衍徒步上山，姿態(tài)悠閑不慌不忙，像個游山玩水的貴公子，而非即將與人死斗拼殺的修士。

楚衍順著山路向前，早有細細竹葉隨風(fēng)晃動落在石階上，蕩漾出好一片漣漪。

這段路他在幻境中見過一次，又切身實地走過一次。那次是尚余交付給他任務(wù)，也改變了楚衍命途。

只此之后，他的命運傾頹徑自下行，無法改變無有僥幸。

少年大能忽然停住了腳步，他徑自轉(zhuǎn)頭望向天邊。

夜色深沉如幕，天邊唯有一輪金黃明月，月輪皎潔又明亮。那月光落在地上，倒像是沾染了血腥一般，紅得詭異紅得不祥。

白墻青瓦的一處院落，就坐落在山頂，映著月光鬼氣森森，不像大能修士的居所，倒像是某處早已破敗滋生陰魂的宅邸。

倒不知尚余為何有這等趣味，好像他整個人都與黑暗隱秘的暗夜分不開，不敢將自己暴露在陽光之下。

大概也是尚余懶得掩飾了，竹林有風(fēng)殺意如鐵，但凡有桿子的人，都能體味的到那種森然殺意。

楚衍忽然惆悵地吐出一口氣，他并不是害怕瑟縮，而是若有所思若有所感。

有殺意的何止是尚余一人，自己同樣心跳如鼓耳邊轟鳴。恨得咬牙切齒恨得熱血沸騰，都無片刻安閑。

那股恨意是深深銘刻在神魂中的，仿佛楚衍接受了魂片粘合修為大增，也一并記憶復(fù)蘇情緒滿漲。

小小的一顆心險些再也容納不住，欲要破裂亦是暴虐，想要迫不及待地發(fā)泄而出。

是了，就是這種感受，楚衍閉上眼睛仔細回憶。

他當(dāng)時是與魔尊相處時，偶然會有這種不明所以的恨意。有此甚至狠狠咬了簡蒼一下，還未善罷甘休。

楚衍本來以為那是他的心魔，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只是神魂中殘存的恨意罷了，積淀在神魂中快要爆發(fā)，一把火就能燒得他理智全無。

人皆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之前楚衍見尚余時沒有這種反應(yīng)，大概是因為他即便記憶全無，也知道掩飾與偽裝。

唯有時機合適修為恢復(fù)，那股恨意才會猛然爆發(fā)烈烈燃燒，燙得楚衍按耐不住神魂如火。

即便他即將踏入尚余的洞府，也不見楚衍面上有何猶豫之處。

他一邁步向前，周圍昏黃月色竹影晃動，就跟著猛然顫抖一下，似能聽到聲響咯吱尖銳鳴叫。

第二步同樣走得穩(wěn)，亦讓幻境崩裂顯出白晝，細密日光從縫隙投入，光明遍地驅(qū)散黑暗。

隨著楚衍一步步向前，竹林月色的景色也一步步崩潰，竟毫無反抗之力。

等楚衍終于走到山頂時，發(fā)現(xiàn)尚余早在山頂?shù)戎?/br>
少年殿主眉目含光笑吟吟地靠在欄桿上，遙遙沖楚衍招了招手，似是一切如常。

還是那處清雅寂靜的小亭，溪水潺潺鳥鳴啁啾。只是這次多了個神情淡然斂眉垂目的韓青，輕輕坐在一邊，似是根本不愿看他們倆一眼。

好自在好逍遙，然而楚衍也不是過去的自己，尚余更不是當(dāng)初能cao控自己命運的大能。

楚衍靜靜望了一刻，不慌不忙走到尚余對面坐下。

不等他開口，尚余就開始皺著眉抱怨了，“哪有你這樣不講理的人，前來拜會主人，居然還拆別人家房子。我要是不高興了，直接把你轟出去，讓你再也不能上門鬧事?！?/br>
雖然尚余語氣不悅是在抱怨，他又將一盞茶推到楚衍面前，誠意十足讓人分不清真假。

楚衍也沒猶豫，他伸指推開了茶杯，垂著眼睫淡淡道：“那也要看，尚殿主是否有那個本事把我轟出去。”

“我想與你追憶一下過去，你都不肯陪我，真是令人惋惜啊?！鄙杏嗦曇舻臀⒌卮?，有點心酸有點難耐，搔的人心底癢癢。

“有什么可說的，是說兩位聯(lián)合大能追殺我，還是說你步步算計我，讓我落得今天這等地步？”

“怎樣地步，你成了合道真君?！鄙杏喾磫柕?，“我當(dāng)初可沒騙過你什么，一切要求也都全應(yīng)驗了。對你來說，這可不就是一場天大的造化么？”

“一步登天成為合道大能，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又哪會覺得可惜。”

楚衍唇角一抿，嗤笑道：“對別人來說是造化，對我而言是災(zāi)劫。我已經(jīng)舍棄了前世神魂盡碎，你還要生拉硬扯把我拼回來，就為了你的野心你的前程。”

咔地一聲，尚余捏碎了白瓷茶杯，他的面容上沒有笑意唯有一片冷然。

“大概沒人知道，我有多期盼你早早死去神魂全無。當(dāng)初你死后，怕是想不到我有多快活多自在。壓在我頭頂千余年的大石終于沒了，處處比我強比我優(yōu)秀比我更多人愛慕的楚師兄沒了，誰會不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