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影子與停車棚的陰影融為一體，兩人僵持著，羅森雖然氣急敗壞，卻仍沒有丟失警覺性，站在原處，他知道他大可以等大白自己倒下。

自身狀況有多差，大白絕對比羅森還清楚，支撐這具身體站著的只有一股濃烈的不甘。他想死，可其實更想活下去。

能夠在鏡子中看到顏色的人生，該是多么奢侈的想望。

「跟我走回去、或者我踢斷你的腿把你扛回去。」

回過神，羅森雙手插在腰際，從那頭冷冷地拋出話，矮小的身材會使人產(chǎn)生纖弱的錯覺。大白緊咬住牙，死死地望著那人，對方的身影在視野里分成無數(shù)個，一度變成重疊的光影。

大白閉了閉眼，似乎張眼閉眼都是一片黑暗。他做好決定。

「你……」

當(dāng)！頸上的鐵鏈被拋在身后，大白用最后一點力氣往羅森沖去。

另一人早有準(zhǔn)備，大白才起跑，他便反射地將一腳挪到身后、準(zhǔn)備踢出。短短幾米的距離，眼前的白子如同被逼至死角的惡犬，用不著兩秒便來到眼前，可就在羅森準(zhǔn)備往他的下盤踢出時，大白猛地煞住腳步！

受到慣性的影響，他的兩腳被粗糙的水泥磨下了整塊皮。這一著，卻確實地讓羅森措手不及，原先的踢擊已來不及收回，從半空中擦過大白的膝蓋，對方的腳掠過后，他用全身的力量撲向羅森。

羅森抬起手隔擋，可當(dāng)大白的重量壓上來，他倒抽了一口氣，毫無預(yù)警地縮回手。這時候大白看清楚了，羅森的雙手有道直徑寬約半公分、環(huán)繞手腕的深色縫痕……

瞬間，眼前好像出現(xiàn)了這人打開家門時的畫面，毫無來由地，他在此刻看清了那副景象的所有細(xì)節(jié)。羅森的手在懸空時微微發(fā)抖，用力地捏住鑰匙，用東西貼住鐵門、滑向鑰匙孔。

咚！影像消失，兩人同時摔到地上，開始了毫無章法的扭打。

３.

被壓到地上后，雙腿的靈活度便大打折扣。如大白所見，羅森的手帶著舊傷，但他依然能以手肘架開大白揮落的拳頭，并在找到空隙時，從下方迎面給他重重的一拳。

砰！他的手并非不能用，開車、或那類不需要精細(xì)cao作的事他都能做，必要時他當(dāng)然也會動手反擊。大白挨了一拳后，整個人歪到一邊，可羅森正想翻起身，他又反方向地滾了圈，用后背往對方身上重壓。

他們?nèi)缤l(fā)狂搏斗的犬只。羅森的腦袋「咚」地撞上地面，他一口咬住上方晃來晃去的白色殘影，以牙齒扯住大白的頭發(fā)。

咚，大白的則不斷揮拳、揮拳。被羅森扭動著身體躲開時，他的拳頭便砸上地面。重響，隨著血的氣味刺激著感官，他的手腳皆負(fù)傷，可求生意志使他發(fā)狂地攻擊羅森。

羅森沒法把他掀下來，干脆不再移動住雙臂、保護(hù)頭部，雙腳抓準(zhǔn)時機踢出，每一次、都精準(zhǔn)地踹在大白的腿骨上。平時來說該能踢斷他人雙腿的踢擊，力道卻因姿勢而減弱許多。他極力避開落拳，可手臂仍一下一下地傳來悶痛。

不用片刻，大白整個人騎到了羅森身上，死死地壓制著對方的掙扎。他幾乎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好像他和他的買主，有誰必須死在這里……

可黑暗中的混亂格斗，終究提前結(jié)束了。

「去你的！」

羅森察覺照他的力不從心，一個翻動，交叉的手臂用力地往大白臉上撞去。他像離水之魚般跳動、掙脫。大白還欲壓住他，自己被逼過極限的身體卻忽然失去控制。

兩腿沒能在地上穩(wěn)住，羅森往旁一滾、他便往反方向跌。眼角余光瞥見羅森翻身跳起，在這一刻，他就明白，全都結(jié)束了。

嗖。當(dāng)羅森的旋踢來到，大白甚至還聽見夜風(fēng)被劈開的聲音。他不愿放棄，催促著雙手要接下這一擊。但都沒有用。不聽使喚的身體連防御都做不到，營養(yǎng)不良、與遍布身體的傷，原來那些都成為了某種形式上的枷鎖。

大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倒下，羅森的腳追上了重力，狠狠地踢上他的胸膛。砰。他往后摔到地上，胸前一悶，肋骨好像壓迫著劇烈跳動的心臟。五臟六腑都快碎裂，他換不過氣……而羅森甚至赤著腳。

他短短的逃亡徹底失敗了。

「咳、咳咳，嘔、惡……」

大白蜷曲著身體，仰天躺在地上，用力地咳嗽起來。冷空氣從喉嚨灌進(jìn)了發(fā)燙的呼吸道，他盯著停車棚三角形的頂部。羅森的上半身從角落進(jìn)入視線范圍，他正抬起肩膀、抹掉臉上的臟污。

冰冷的眼光落在大白身上，雙唇幾度開闔，地上的落敗者最終閉緊了嘴巴。

「你跑什么跑！cao，你可是老子花兩百一十萬買來的東西！」

對方的聲音聽上去根本沒受到什么傷害。大白看著羅森，慢慢地把眼睛一同閉上。隨他處置吧。最后看到的是那張雙眼瞪大的娃娃臉。

失敗者有再多借口都仍是失敗者。他決定不再抵抗。耗盡力氣的身體隨著恍惚的意識發(fā)軟，耳邊聽見羅森「喂」了幾聲，但那聲音漸漸遠(yuǎn)離，他終沉入無底的黑暗中。

「cao……」

他不知道羅森氣得跳腳，當(dāng)然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把他拖回去、拴回原處。

第4章章之四　失格殺手

１.

羅森很不喜歡那種渾身酸痛的感覺，就因為凌晨、他和他從拍賣會標(biāo)回來的商品打了一架，他在第二天執(zhí)行任務(wù)時格外暴躁。

作為一個職業(yè)殺手，他不太會過問委托人殺人的理由。但他仍搞不懂為什么會有人想殺個天天到公園運動的退休老人。大清早他怒氣沖沖地走進(jìn)公園、靠近那群在樹下打拳的老人家。找到目標(biāo)，一腳踹斷脖子。

旁人由驚嚇中回過神前，羅森迅速撤離，開著自己的愛車?yán)@了幾圈。附近是特色商街，在四線道上等紅綠燈時，他脫下遮住臉部用的口罩和太陽眼鏡，踢掉了前端以特殊材質(zhì)強化過、可也特別難穿的鞋子。

殺人并沒有讓他的心情好一些，任務(wù)后他老是會想起自己無法再用槍的事。

其實他連開車都會痛，只是久了才習(xí)以為常。平日，羅森戴起護(hù)腕以提醒自己能動腳就不動手?？梢惨驗檫@樣，他的手掌常被護(hù)腕悶出紅疹。

他會盡量讓自己別拿不能摔的東西，例如手機，他開車時把它放在手機架上。

像現(xiàn)在它響了，他才會空出一只手，努力地對準(zhǔn)接聽鍵、再開啟擴音功能。

「喂？」

是他的中介老周。一個羅森忍了又忍、至今仍沒把對方踢死的欠揍家伙。瞥了眼屏幕，他便轉(zhuǎn)回車子前方。他正準(zhǔn)備去他喜歡的早餐店。

跟著一臺黑色的修旅車，用剛換上的皮鞋踩油門，搶在老周發(fā)言前，羅森先開口抱怨了。

「下次派個困難一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