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靠起身子，示意將人帶進來。景云一進門，就看到原本仰望了一輩子的那個人疲累的靠在床頭，臉上是掩不住的病態(tài)和蒼老，眼角的皺紋藏都藏不住。見是他來了，那個人好像笑了笑。從來都是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的建安皇帝，景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父皇其實也只是個人，會老會病，自然也會死。

景云上前行禮，“兒臣參見父皇?！?/br>
景既明朝他擺擺手，示意起身，“云兒，來，靠近些?！?/br>
景云往前走了幾步，到了床邊，父子兩對視著，長身立在自己邊上的這個小兒子如今都已成家了，景既明想自己也真是老了。這個兒子認真看，眉眼間很像他，但性子卻太過軟了，沒有帝皇的那份霸氣，想來是隨了他的母后。作為皇帝一旦覺得自己老了便會生出很多異樣，可終究只是個人啊，景既明不會做什么長生不老的白日夢，他拉過景云的手，兒子剛從外進來，手上還帶著冬天的涼意，說：“云兒，朝堂前也站了這么些年，也該都熟絡(luò)了。朕這病也要拖些時日，身為東宮你也該上手處理政務(wù)了?！被实鄣氖趾芘?，景云很快就覺得手暖了起來，聽他繼續(xù)說，“奏折奏張以后你批著?！庇謱?nèi)監(jiān)說，“以后那些折子先給東宮送去，批完了再拿來給朕?！?/br>
“是?！眱?nèi)監(jiān)道。

“父皇。”景云看著他的父親，想要說幾句，可對上那雙清明的眼目，只是說，“兒臣謹聽父皇旨意。父皇安心養(yǎng)病，很多事兒臣還需要父皇的教導(dǎo)?！?/br>
景既明兩只手都覆上景云的右手，用力的握?。骸霸苾耗阌涀。闶谴笙牡奶?，未來的國君，肩上的擔(dān)子要挑起來。”

景云張張口，卻沒發(fā)出聲音，最后只是說：“父皇教誨，兒臣銘記。”

景既明點點頭，說起別的：“博衍這幾日你可有見過？”

景云垂首低語：“今日還去了他府上，他還問起父皇的身子如何?！?/br>
“博衍是個好孩子啊。云兒你與他打小就要好，是該常走動的。這孩子除了朝會見到他在邊上站著，逢年過節(jié)來宮里請安，平日里都不怎么往宮里來。朕也是有些日子沒好好跟他說說話了?！本凹让饔行└锌?，“云兒你成家也快一年了。博衍年歲也大了，凌恒走的早，慕家長輩也少，他的事也沒什么人cao心，等朕好些了，也該給他尋戶好親事了?！?/br>
景云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卻是笑了:“有父皇惦記著他，為他cao心，也是博衍的福氣。博衍玩心重，父皇要早些好起來，才好給他尋了中興王妃，好管著他?！?/br>
景既明也笑，“那倒是，中興王府主母之位空了太久，是該有個人去打理了?！?/br>
景既明早就松開了手，景云也看出他的困乏，說：“父皇先歇息吧，兒臣也該告辭了?！?/br>
建安帝點點頭，沖他擺擺手：“嗯，下去吧?！?/br>
出了紫辰殿的大門，景云的腳步就快了，中興王妃，中興王妃……滿腦子只有這四個字。慕博衍要娶親了，他要娶妻生子……一路上想的只有這些，如果博衍真的成親，也是應(yīng)該，他畢竟是大夏的中興王，可是……景云還是不希望看到他邊上站著另外的人，可是他自己不還是娶了中書令的女兒了?；亓藮|宮，屏退左右，景云坐在那里，看一眼桌上跳動的燭火，發(fā)著愣。燭焰將他的影子投在墻壁之上，他輕垂著頭，盯著黑幽的地面，過了一會抬起頭，透過窗欄，能模糊看到殿外荒寒的月色。心所在的那個角落傳來熟悉的痛苦和不甘，他想開口，想要說些什么，可就像是被人緊緊扼住了喉嚨，發(fā)不出一絲聲音。是啊，他太子可以立妃，堂堂中興王爺為何不能娶妻呢？最后手撐著額，他輕輕一笑，卻是苦澀無比。

太子理政的消息很快便傳開了，景承宇又劈了好幾張桌子，還是沒能消下怒意。而景修宜聽到消息的時候，捏破了手中的玉杯，傷口鮮血冒出，他的情緒比景承宇那個莽夫而言要復(fù)雜太多了。但皇帝這次的旨意讓他們都意外，明明這些年都是空給東宮之位，又放著他們與太子爭權(quán)奪勢，這個皇帝到底是端的什么心思。狹長的眼睛瞇著，緊緊的將唇抿成一條直線，景修宜的血已經(jīng)滴了一地，卻還是任著他流，隱忍著怒火，不能再這么坐以待斃了。

第29章冬歸

莫求回京有段時日了，慕博衍的身體除去原先的傷患，那藥用的次數(shù)不多，倒也并無什么大礙。姚安歌讓她回山，她想拒絕，可是京中時局混亂，大皇子明著按兵不動，私底下小動作頻出，他手里握著兵部，暗里還養(yǎng)著私兵，雖說太子手里握著些證據(jù)壓制著他，但仍舊是不得不防。而三皇子那里就更不用說了，林清猗的暴露，又扯上了辰妃和匈奴，太亂了，更主要的是探不明皇帝那邊到底知道多少，十年前的事到底是如何，深究是不可的。莫求知道的事不多，她也對此無多大興趣，自然不會去打聽，大皇子也好，三皇子也罷，與她何干？只是師哥選的是太子，她當然也希望太子將來能夠繼承大統(tǒng)。說實在的，這幾位皇子中，除了景云，誰又能撐起大夏這棵大樹呢。

姚安歌沒有征求她的意見，只是跟她說結(jié)果，慕博衍已經(jīng)不能成為她留下的借口了，沉默了片刻。離開京師，既可以保全她，也能讓師哥他們不用為她分心。慕博衍中的毒，她本就不打算放棄，離了京城也好，回去翻翻那些爹留下的醫(yī)書筆記，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其實她也不信自己的父親會對這個毒就些放下，應(yīng)該會有研究的。

思及此，她點頭：“師哥，莫求會照顧好自己，師哥你要多保重。”

姚安歌看著這個師妹，雖說打小一起長大，但后來師妹一直跟在師父身側(cè)，自己則讓師父丟在山林中自生滅，想到了就回來看看他，扔幾本武林秘籍，留一堆書，教他一段時間，然后離開讓自己學(xué)剩下的大部分，等下次來再考核一下，過了就再留下些書本典籍，如此往復(fù)。最后那次只是說看完了學(xué)完了就可以下山去了，入京出仕或者仗劍江湖都隨他。只是姚安歌不想那年之后便再未見過師父，而再相見他老人家已經(jīng)是空殼一具了。姚安歌已經(jīng)開始忘卻了他選擇的這條路是為何，但走下去的決心倒是比先前堅定了許多。

“求兒，你覺得慕王爺如何？”姚安歌突然問。

莫求有些奇怪，卻是回答：“王爺堅毅果敢，能忍人不能忍之事，不沽名釣譽，雖會耍手段，但留有余地，是個好人?！?/br>
好人？姚安歌一哂，慕博衍若是知曉莫求給他的評論是個好人，他是會如何，估計會笑吧，他也好慕博衍也好，撐不起好人這兩個字，他們做的事有些單看是傷天害理的，可是又如何，天平兩端總要放置好東西才能保持平衡。公平？哪有什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