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的臉，他只能猜測那臉上的表情，“您想怎么做呢？在您生日這一天對地獄宣布我是您的魔后么？”

“不是很帶感么？”路西法半真半假地反問，“如果我這么宣布了，你就逃不掉了?！?/br>
薩塔拉撐起自己，單膝跪在床上。那是一個對神跪拜的動作。他看著路西法，眼里壓抑著近乎癡迷的光，“我是您的奴隸，從您給我這個名字開始我就不會逃……我愛您，比愛我自己的生命更甚……因為我的生命，實在沒什么值得珍惜的?！?/br>
“我就值得珍惜么？”

薩塔拉沉默了一會，忽然輕聲笑起來。他躺倒在路西法身邊，枕著他張開的胳膊，那是個路西法一彎胳膊就可以扼住他喉嚨的姿勢，“您的命也沒什么珍貴的。它還在天堂頂端被神捧在手心里的時候就沒什么珍貴的，現(xiàn)在更是?！?/br>
路西法沒有回應(yīng)，他等著薩塔拉，等到對方似乎睡著了，模糊的聲音才傳來，“只不過是，對我而言非常珍貴罷了?！?/br>
“你喜歡我什么？”像是突然之間極為沖動地問出這句話，薩塔拉卻知道這背后有怎樣的深思熟慮，“您希望我回答什么呢？回答‘只是喜歡您這個人’顯得不切實際，像是這份感情隨時都會轉(zhuǎn)移；回答‘某一特質(zhì)’會顯得我并不是喜歡您，只要有比您更具備這一特質(zhì)的人出現(xiàn)我就會離開……而回答您做過的某件事的話，誰知道那是不是我個人的錯誤解讀呢？只要誤會解開了或是產(chǎn)生了，就變了？”

路西法會糾結(jié)這樣的問題么？糾結(jié)這種青春期少女一樣的問題他就不是活得比十萬八千個青春期少女疊起來還長的魔王了。愛什么不是愛，結(jié)果一致不就得了。

因而地獄的君主回答他的奴隸，“你回答喜歡我這個人，我就會讓你再看不到別人；你回答喜歡某一特質(zhì)，我就會在這方面登峰造極；你喜歡某件事，我就一直做下去——我喜歡你，我要得到回應(yīng)，有問題么？”

薩塔拉一時無言。

“我要你一直愛我。”路西法直視著他，又重復(fù)一次，“有問題么？”

“……真沒想到您會說出這種話啊?！?/br>
“有問題么？”

“您說出愛簡直就像惡魔宣傳光明罪人宣傳正義一樣呢。”

“有問題么？”

“我不能保證，我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我現(xiàn)在愛你，很愛你，你對我的所有揣測都是你自己理智化過的以己度人——情感這種東西沒那么多理智可言的。等你無聊了我就——”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

他愛路西法，可他為什么愛路西法？

他覺得那是宿命。從睜眼開始就有的宿命，必然降臨的情感，因為是“愛”，不是“喜歡”。

無從選擇，恰恰相反，那是被選擇。

從他最初睜開眼，看到整個世界的黑暗，與黑暗中唯一的光開始。

那道光來自對方的翅膀，那個黑發(fā)的天使托著臉，笑著問他，“你叫什么??？需要我?guī)兔?？?/br>
他靠近對方的光，那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也照亮了他的靈魂。

地獄再黑暗都沒有關(guān)系——之后的許久，他都是想著那一道光度過。他在那些惡魔間被轉(zhuǎn)手，當(dāng)做地獄罕有的照明物，那時地獄沒有太陽，只有月亮反射著虛幻的光。

他有一道光咒，那是那個給他名字的小天使留下的，他記得對方說過，可以用它找他。

他在生命垂危的時候都沒有動那道光咒，他縮起來一點點努力變強(qiáng)、變成可以站在他面前的存在，然后他新的飼主問他，“你到底為什么是光屬性?。坎皇侵挥小俏荒軒砉饷?？哦對了，還有路西菲爾吧……”

他心里驟然一跳，“路西菲爾？”

他那時才知道那個天使的身份。

“觸碰不到”。

像這樣努力再久，也無法觸碰神捧在手心的晨星。

他在那一天對飼主說，“我可以把他引來，你信么？他會孤身前來……你們可以試試殺了他，吃掉他的羽毛，奪取他的力量……”

對方當(dāng)然不信，但光咒已經(jīng)發(fā)出，路西菲爾靠近了地獄。惡魔們集結(jié)起來，然后被光斬碎；光與暗模糊一片，而他以游動的光火的形態(tài)在惡魔身后等待。

——“我騙你的，你還真來了啊。沒死真是不走運呢?！?/br>
他看到那個天使眼里的憤怒與不可置信，但那個天使沒有把那柄所向披靡的光劍砍入他的心臟。

那天他吞噬了所有被路西菲爾殺死或重傷的惡魔。二百零一個。他記得路西菲爾身上有二十一道傷口。

真可怕啊，終于凝出人形的薩塔拉淡漠地想，所以還不夠，他需要更多的力量，他要靠近那個天使。

為什么呢？

因為……他是一道光啊。

第18章十七

光這個詞在地獄的意象一直不太美好，但有一件很坑爹的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大多數(shù)惡魔是趨光性動物。

“光”意味著安全、溫暖、舒適、全身心的放松。

“我叫什么？”薩塔拉歪過頭，用沒有感情的銀灰色眸子注視著面前的小東西，他其實并不想救它，只是碰巧想要吃了那個獵食它的惡魔，“薩——啊呀，這個名字被收回了。我叫帛曳，我是一道光?！?/br>
在深淵要怎么生存下去呢？要么心里有光，要么自己會發(fā)光。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他其實一點都不嫉妒路西菲爾。他確實不甘于輸給對方，也確實覺得神不公平——但他所有的情緒都是對著神去的，至于路西菲爾？那只不過是個很幸運的天使，這個世界上有幸運的人，也有努力的人。

努力了依舊趕不上對方的幸運也無所謂，世界是個大賭場，愿賭必然要服輸。

他自己會發(fā)光，他心里也有光，他要靠近、要成為的目標(biāo)就在那里，那只是個目標(biāo)，至于那個人是無所謂的。他吞噬惡魔，然后徘徊在天堂的入口，他要從這里走上天堂，然后成為那道光。

但那道光來找他了。路西菲爾向他走來，黑發(fā)，黑眸，整個天堂唯一有黑色的天使。

帛曳覺得其實他比自己更像惡魔。但他才是惡魔，有了光的屬性，也抹不去一雙黑色的翅膀。

路西菲爾卻說，“和我一樣呢?！?/br>
那個時候，“那道光”從“目標(biāo)”變成了“人”。

那是他第一次接觸到友情。他開始明白對方并不是在施舍他，路西菲爾是把他放到一個完全平等的立場上來與他相處的，那個小天使太過純凈和潔白，他不知道什么叫身份差距，在他眼里一切都是一樣的。

可帛曳不懂，他甚至沒有意識到之前路西菲爾給他光咒，是想成為他的朋友。

他不懂，路西菲爾也不懂。他不懂友情，而路西菲爾不懂不懂友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