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G，G點頭：“如果你愿意的話?！?/br>
他們穿過庭院，走過長廊，進(jìn)入城堡內(nèi)部。都鐸式的室內(nèi)裝潢非常儉省，與后來的巴洛克或洛可可式樣不可同日而語。凸窗細(xì)窄高大，窗欞用灰白石頭砌成，深栗色人字形拼木地板，裸、露著木料的尖拱天花板，款式簡單的吊燈，沒有墻衣的磚墻使室內(nèi)顯得光線暗淡，旁邊的墻上是整面由小玫瑰窗拼成的直達(dá)穹頂?shù)拇蟾叽?，鑲嵌著各式彩繪玻璃，猶存哥特古風(fēng)。橡木長桌上擺著銀燭臺，周圍放著幾把長靠背椅。

“赫斯特伯里莊園是西格伯特二世在1576年修建。在那之前，他傾慕當(dāng)時的英國女王伊利莎白一世，向她求婚，雖然女王拒絕了他，但他終其一生都和女王是密友。這里仿照女王喜愛的凱尼爾沃思城堡和花園修建，但可惜的是，凱尼爾沃思城堡已經(jīng)成為一片遺址。不可否認(rèn)，伊利莎白一世是一位聰慧絕倫的女性，雖然不算美貌，但擁有無窮的魅力……”

突然，G推開門，稍嫌粗暴地打斷了侍從導(dǎo)游般的滔滔不絕：“托馬斯！”

正盯著彩繪玻璃高窗出神的托馬斯被嚇了一跳，他猛地轉(zhuǎn)頭，差點扭了脖子。

“……閣下？”侍從有點摸不著頭腦。

“抱歉，”G對侍從微笑，但托馬斯能感覺到他非常不快，“克勞德先生，請過來一下。”

托馬斯覺得，如果是見家長的話，還是晚一點好。比如現(xiàn)在。

托馬斯覺得，覲見國王王后什么的，比較像回家；而跟著G回家什么的，反而比較像覲見國王。

托馬斯覺得，G在接到他的母親的電話之后，情緒始終不穩(wěn)定，如果說生日之前的幾天像是經(jīng)期綜合癥，那么現(xiàn)在就是痛經(jīng)。

這種形而上的痛楚相當(dāng)難于對外人道。

比起伊麗莎白王后，G的母親更像個王后，那冰冷如蠟像的面容和刻薄如刀削的嘴角讓她顯得拒人千里之外。這位中年女士依然保持著少婦般的面容，身材纖巧，脊背挺拔，穿著上世紀(jì)初的束腰及地長裙，衣領(lǐng)上的層層僵硬的白色蕾絲花邊裹住脖頸，托得下巴微微揚起，金色頭發(fā)挽成高髻，行走間，綴著黑珍珠的裙擺如水波起伏，幽靈一樣悄然無聲。

簡直就是從電影里或者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人物。而這座市郊的大宅從里到外也如電影布景一般：上世紀(jì)的胡桃木家具，繡花絲綢坐墊，水晶枝形吊燈，墻上全是歷代先祖的畫像，面容板滯，一律是四分之三側(cè)臉，手里捏一只戒指，或者捧一本圣經(jīng)，衣服從尖頭鞋蘿卜褲到西裝三件套。應(yīng)有盡有。

最后一幅畫，是G的父親，他在G出生那年去世，生著一雙夜色般柔軟深沉的黑眼睛。

但G和他的母親并不親近，他和她見面，甚至不擁抱她。他們的車開進(jìn)黑色鐵欄桿大門，停在臺階前，他的母親站在那里迎接他，身邊是一位穿黑裙的銀發(fā)女伴。她伸出手，他接過去吻一下手背，她隨即就把手縮回去。

客廳是十九世紀(jì)的典型樣式，豪華程度比起約翰爵士家有過之無不及，托馬斯覺得自己仿佛成了個演員，正在的片場。周圍奢侈的陳設(shè)隱沒在大片陰影里，天色漸暗，客廳沒有開燈，G的母親坐在長沙發(fā)的一端，對面是并肩而坐的G和托馬斯。

銀發(fā)女伴將盛放茶具的托盤放在茶幾上，輕微的磕碰聲幾不可聞。

G的母親看自己兒子的眼神簡直就像陌生人，帶著彬彬有禮恰到好處的客氣，而當(dāng)這位尊敬的夫人的目光落在托馬斯身上的時候，甚至連那點微不足道的客氣都消失無蹤，她的眼神陡然尖銳起來，像把錐子似的刺向托馬斯：“G先生，他是誰？”

她甚至不用名字稱呼自己的兒子。

“這是托馬斯.克勞德?！?/br>
“那個女孩兒呢？黑頭發(fā)的那個？”

“您是說哈德遜小姐？她只是我的秘書?！?/br>
“所以這位先生不是你的秘書？”

“不，他不是。”

G的母親冷笑了一下。

“抱歉，我應(yīng)該先介紹的?！盙點點頭，對托馬斯說，“這位是文特爾小姐。”

托馬斯連忙問好，銀發(fā)女伴向他怯怯地點了下頭。

“這位是哈特菲爾德侯爵夫人。”G仿佛猶豫片刻，但最終還是說，“……我的母親?！?/br>
托馬斯小心翼翼地問候，她甚至沒看他。

沉默。周圍空氣的密度在迅速增大。

他預(yù)感，這位高傲的夫人馬上就要放下身段向他開炮了——

果然。

☆、Chapter20

托馬斯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對自己老板的家世非常感興趣，就像全世界所有坐辦公室的無聊雇員一樣。

但他沒傻到去問艾德娜或跑到網(wǎng)上搜索，因為不管他采取什么樣的行動，G都會在第一時間知道。

所以想探得老板秘辛，要么等著水落石出，要么去問G本人。

后者顯然不可行。

但是，當(dāng)他真正了解到G的家庭的時候，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fù)的解脫感。

解脫，這么說不確切?？赏旭R斯的確是松了一口氣。

他其實有點佩服G，不對，應(yīng)該說，G的雕像不但沒有在他的心目中崩塌，反而鍍了一層金。在布列班特，所謂貴族這種身份，帶給人的不是象征著榮耀和古老家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而是令人尷尬的不適。當(dāng)法國大革命席卷歐洲，君主制下的布列班特也在劫難逃，國王被處死，王室流亡海外，共和政府成立，民選國家首腦，議會脫離傀儡的陰影，真正成為權(quán)力中心。但隨著拿破侖倒臺，這個國家依舊沒有逃過復(fù)辟席卷而來的浪潮，在長達(dá)二十年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內(nèi)戰(zhàn)和談判過后，君主立憲制塵埃落定。但是民眾依舊對國王和貴族們抱有或輕或重的敵意，接下來的一百多年里，每一任普蘭塔琪納特都在向著爭取民眾好感的目標(biāo)孜孜不倦地努力，直到現(xiàn)在亦然。

在這個國家，王室充其量是財政供養(yǎng)的吉祥物，在重大國際活動中充充門面——很多公民對王室成員舉止和容貌非常滿意——而不享有任何特權(quán)只能憑借自己自力更生的貴族們，則很少再提及自己廣袤的族譜樹和漫長的封號——他們每一個姓氏背后都懸著大革命時代尚未解下的絞索。

當(dāng)代社會，很少有像G的母親這樣矜持傲慢的……貴族。

他覺得，自己如果和G換一下的話，他也許會變成像漢尼拔博士那樣的“吃人犯”也說不定，或者變成莫里亞蒂教授。當(dāng)一個智商大步向前，其他灰飛煙滅的倒霉蛋。

G生著一雙鈷藍(lán)色瞳仁的灰藍(lán)眼睛，一般人瞳仁的顏色理應(yīng)比周圍更深，但G恰恰相反，這就讓他在注視別人的時候顯得分外冰冷空洞。而且，G的父親，已故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