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蕩著走過來的時候，托馬斯本能地戒備起來。

“柯里昂先生，您好，”G語調(diào)冷淡但彬彬有禮，他伸過杯子和柯里昂手中的一碰。

托馬斯突然意識到，“加西亞”也許是G的真名。每一任特情局局長都有會用他們名字的首字母作為代號，他們的身份對外保密，很少有人能知道他們的原名。

這位柯里昂先生看來和G相交匪淺。但G看上去并不喜歡他。

他甚至厭惡他。

真奇怪。

“新人？”柯里昂先生發(fā)現(xiàn)站在一邊的托馬斯，轉(zhuǎn)頭笑著問G。

G一板一眼地介紹：“局長助理，托馬斯.克勞德?！?/br>
柯里昂吐了一口煙圈，慢悠悠道：“真是無法改變的惡趣味，加西亞，你竟然還喜歡黑頭發(fā)的？——古板的口味。”

托馬斯盯著他微笑：“您好，柯里昂先生?！?/br>
“啊，我看看……條子？”柯里昂先生上下打量托馬斯，難以置信地笑了，“天哪，加西亞，你竟然選了個條子？”

“十字宮向來從公務(wù)員中遴選精英?！盙的聲音平板無波。

“一個……”柯里昂先生停頓了一下，仿佛是在尋找合適的措辭，“一個站在街邊吃熱狗的條子？滿嘴臟話，品味低劣——就算是他的臉——”他意味深長地一笑，“特別特別像誰，可是你確定你就能接受這種瞪起眼睛像兔子一樣的玩意兒？還是他技術(shù)好到讓你可以忍受他這滿身的速溶咖啡和廉價芝士披薩味兒？”他猛地湊近托馬斯的脖子，深深聞了一下，仿佛惡心似的避開：“呃——骨頭里仿佛塞滿了洋蔥碎末，還有你這工業(yè)廢水一樣的香氣——條子先生，告訴我，”他夸張地做了個洗耳恭聽狀，“——你是精英嗎？”

首先托馬斯應(yīng)該感謝的是艾德娜的節(jié)食戒律讓他保持了平穩(wěn)的血壓血脂血糖。

其次他應(yīng)該感謝G先生，給了他一份相對高薪又穩(wěn)定的工作，讓他心態(tài)平和，不懈鍛煉。

最后他應(yīng)該感謝自己粗大到極致的神經(jīng)和血管，沒有被心臟泵起的血液狂潮沖擊成篩子，他只是感到稍微有點悶熱而已。

他還應(yīng)該感謝他的左手，這只左手非常理智，既沒有攥成拳頭捶在那個意大利佬的橫膈膜上，也沒有握起來頂?shù)剿刂泻ｏL(fēng)格的突出的鷹鉤鼻上，他的左手只是抬起，輕輕地撫摸著外套上的第一顆扣子。

一顆用玳瑁手工打磨而成的紐扣。

一套價值6000英鎊的禮服。

他的身上穿著的是他接下來三個月的工資——他的責(zé)任重大。

他深吸口氣，微笑著禮貌點頭，用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平和語調(diào)說：“謬贊了，柯里昂先生，如您所說，我只是一名小雇員，承蒙G先生不棄，忝居政府機構(gòu)末位而已?！?/br>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被G附體了，他再也不是一個人。

柯里昂先生饒有興味地打量著他，眼睛一瞬不瞬，卻是對G說話：“加西亞，你要見他，就跟我來，現(xiàn)在就來。哈德遜小姐也請一起——但是我討厭條子，讓他滾蛋。一身狗味兒，惡心?！?/br>
G帶著安撫意味瞟了托馬斯一眼，隨即面無表情轉(zhuǎn)向柯里昂先生，一字一頓：“托馬斯是我的人，和你無關(guān)。他和艾德娜是一樣的。還有，這里沒有什么見鬼的‘加西亞’，如果你再叫一聲‘加西亞’，我馬上就以泄密罪逮捕你?！?/br>
“是你們自己制定的，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是我們，和你的關(guān)系就是我可以據(jù)此逮捕你——你，和你的那些裝腔作勢的肌rou保鏢們。建議你別試圖挑釁十字宮以及十字宮的任何一位雇員，別觸碰任何一條高壓線，好好做你的生意。同時請適當(dāng)?shù)匕l(fā)泄不滿，你知道你已經(jīng)比其他人幸運太多了。”

“你逮捕我有什么用？男扮女裝跑到副首相床頭安裝針孔攝像頭？”

“不，但是里昂的那群辦公室女郎們有用。”

柯里昂瞟了托馬斯一眼，又看著G，神色復(fù)雜難辨，他聳肩：“隨便你。”

他們向大廳一端走去。

走上旋轉(zhuǎn)樓梯，上三樓，下面亂哄哄的喧鬧聲漸漸消失。迎著樓梯口是一扇緊閉的門，門口站著兩名穿燕尾服的男侍者。

柯里昂推開門。

室內(nèi)燈光昏暗，煙霧繚繞。三個男人坐在桌邊，托馬斯發(fā)現(xiàn)他們剛剛在玩梭、哈。

“馬克——”其中的胖子怪叫了一聲。其余兩人，剪雪茄的剪雪茄，倒酒的倒酒。

他們走進房間，柯里昂微笑著介紹：“先生們，客人來了?！?/br>
胖子怪聲怪氣道：“伙計，應(yīng)該把美人兒介紹給我們，而不是把我們介紹給美人兒?！彼赡苡X得自己特別逗，嘿嘿嘿地笑起來，喉管里發(fā)出酒色過度的沙啞痰音。

靠，托馬斯暗罵，美國佬的賤嘴。

G看著柯里昂，柯里昂無奈地舉起雙手：“好吧，好吧，您請。”說著就走出門外，輕輕帶上門。

G拄著手杖，一步一步走上前，鞋跟和手杖磕在地板上的聲音空洞得令人心里發(fā)顫。

他走到桌邊，坐在那個本屬于柯里昂的座位上。

胖子不笑了。

托馬斯知道，他一定是笑不出來了。因為G的眼睛——那雙平時像浮著薄冰的冬日大海的眼睛，有一雙鈷藍色的人造無機物一樣的瞳孔——那是一雙能毒死人的眼睛。

托馬斯站在他身后，只能看到他亞麻色柔軟的發(fā)根，潔白如新雪的脖頸，和平整無一絲褶皺的黑色晚裝。

G靠在椅背上，翹起腿，拄著手杖的手摩挲著血珀杖柄。他根本沒理會那個忐忑不安的胖子，他直接看向坐在旁邊的那個剪雪茄的男人。那個男人又高又瘦，多血質(zhì)的紅臉，金發(fā)，一雙藍眼睛，尖下巴，穿藍色條紋襯衫，袖子挽起，露出兩胳膊金色臂毛。

他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那個男人還在自顧自擺弄手上的V型雪茄剪。

托馬斯暗暗看了艾德娜一眼，那女人悠然自得地點了一根女士香煙拈在指尖。她抽煙的時候用拇指和食指捏著煙，微微蹙著眉頭，樣子像個男人。

“Cohiba？”G笑了一下，聲音清澈迷人。

托馬斯仿佛聽見春回大地時消融的雪水汩汩流動的聲音。

那個男人放下工具，低頭叼住雪茄。

G利落地掏出一個小巧的KarlWieden銀制雕花打火機，帶著笑容欠身給他點上?；鹧嫣S閃爍，映照著G那張冰雪般精致的曖昧晦暗的臉。

簡直像只海妖。

托馬斯暗暗咋舌，他真沒想到他會這么做，如果這事讓G跳脫衣舞就能解決，估計他的眉頭都不會動一下。

男人吸了一大口，吐出煙圈，回味了片刻才道：“你是誰？”

“我？”G笑著，“我不重要。您，皮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