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有服用一種御賜藥物……服下此藥之后，便不得不受制于人，唯有每年在京交接之時，才可拿到解藥?！?/br>
劉承眸色漸漸暗沉下來，強裝出來的那點笑意還掛在臉上：“楚先生倒是一清二楚?！?/br>
“黑衣旅對朝廷足夠忠心了，皇帝卻總是怕你們背叛，還要逼著你們吃下毒藥……”楚南柯輕啜一口茶水，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將軍應(yīng)該知道，他一直防著黑衣旅。連親弟弟魏王都不信，魏王的屬下他又怎么會信?！?/br>
劉承沉默。

這些事情，楚南柯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

圣上性格多疑，的確一直防備著黑衣旅?？伤植坏貌灰锌恐谝侣?，便讓他們服下了一種劇毒，永生無解。那所謂的解藥也只能保證毒在一年之內(nèi)不發(fā)作，唯有每年在京交接之時，這解藥才會交到黑衣旅手里。

那種劇毒，還有一個極為諷刺的名字，叫做“君令”。

他們忠于君令，卻又被君令所制。圣上用這種方法把黑衣旅牢牢捆死在身邊，實在讓人心寒。當(dāng)年他和同袍服下那劇毒時，都是悲由心起。

軍長白糾一世為君，設(shè)軍學(xué)建軍隊，練出了那么一支國之精銳，自己最后以身殉國，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他死了之后，皇帝卻這般猜疑。有時候劉承會想，百年以后，當(dāng)今圣上還有顏面去見軍長么？

楚南柯看他臉色有異，在心中嘆息一聲，道：“他不信任任何人，他相信的人，早就回不來了。能留黑衣旅到如今，也不過是因為念著與白糾的舊情……”

白糾，軍學(xué)的軍長，他們心中的戰(zhàn)神，那個一手造就了白袍軍的人，那個一死便讓白袍軍變成了黑衣旅的人……若白袍軍不是他的心血，圣上還會留著他們么？

劉承望著杯中的茶葉在水中漂動，淡淡道：“我知道。”

他當(dāng)然知道，從白袍軍到黑衣旅的人，全都知道?？伤麄兌己翢o怨言地服下了那劇毒。他到現(xiàn)在都不清楚，當(dāng)年決定得那么果斷，究竟是因為他們真的忠誠，還是因為……他們也是在念著與白糾的舊情。

楚南柯依舊直直盯著他：“忠誠，需要這樣來表達嗎？你們拼了命要忠于君王，君王卻不信你們，要用劇毒把你們束縛住……一個人因自己的忠誠淪入痛苦，那他所忠于的一切多么可悲?！?/br>
他話音未落，便見眼前寒芒一閃，一根手指已然點在他喉間。

劉承眸色一冷，緩緩游移了目光，注視著他道：“所以，楚先生有何指教？”他目光冰寒，隱隱露出幾分殺意。楚南柯這一番話，是想動搖他的忠心么？

楚南柯只是笑了笑，即便以此時的情形，只要劉承想，隨時可以要了他的命，他內(nèi)心也毫無一絲波瀾。

他聚起笑意，眼中卻是無邊冰寒：“若將軍只是想要一段露水姻緣，便不要招惹他?！?/br>
劉承對著人要害的手指猛地一顫，擰起眉頭來，他只覺得楚南柯的話太過無趣。

露水姻緣？自己自然不可能是要什么露水姻緣。

“尹溫他……十歲出頭的時候被師父帶回谷中，那雙眼睛冷得一點也不像個小孩子。他看什么都是一臉的淡漠和疏離，好像對這世上的所有東西都沒有興趣，好像這世上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虛無……與他說句話，他會回應(yīng)，但我看得出來，他很害怕有人在旁邊……他很想接近我和師父，卻又在遠遠見到我們的時候就想法子把自己藏起來……有時候，他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不發(fā)出一點聲音?！?/br>
劉承深深吸了口氣，尹春秋如今的樣子，可一點也看不出他以前會是那樣……

楚南柯嘆了口氣，慢慢道：“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兩三年，他突然抱回來一個女嬰。那是他第一次主動對我們開口說話，他想讓我們把這個女嬰留下來。那個女嬰發(fā)著燒，一直在哭。他一直守在旁邊，也著急得哭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臉上有那么明顯的表情……”

劉承眼底露出一絲痛色，慢慢放下了手指。

“后來，他才慢慢地愿意說話，愿意跟人交流……但那也只是跟我們這幾個陪了他很多年的人，離了我們，他仍舊是個不會理人的小怪物。他很難對別人動什么感情，無論是喜歡還是憎惡，他都很少能表達出來……他總不可能一輩子待在藥王谷中不必見人……師父便讓他出谷去走走，希望他能慢慢改變些，但收效甚微。他看起來像個正常人一樣，能同人交往，卻對誰都保持著距離，對誰都動不了真情……如今能與將軍這樣深交……實屬不易了?；蛟S他所有的感情都已經(jīng)花費出去了。”

酸澀的感覺緩緩充滿劉承整個心房，他快有些不忍聽下去。原來對尹春秋來說，自己竟然如此特別嗎？普普通通的交往而已，竟然已經(jīng)讓他耗盡了所有心力……

“他小時候太苦了，再最需要人關(guān)懷的時候，什么也沒得到……他很渴望感情，等到有人對他好的時候，卻已經(jīng)對感情不抱希望。他太害怕失去，所以就選擇不去擁有?！背峡骂D了頓，重重道，“一旦擁有了，占有欲就會強到一種讓人覺得可怕的地步……如果擁有了還失去，他會瘋的，一定會的?！?/br>
劉承苦笑，他知道楚南柯是在告訴他，絕對不能離開尹春秋，無論是哪一種離開。然而身為軍人，很多事情已經(jīng)由不得他自己了，譬如生死。

“原本我的師弟能因為一個人有了這許多改變，我是很開心的……可是，將軍是黑衣旅中人。你的抱負，和你的愛人，只能選其一。如果不能選他，那就盡早收手，不要讓他得到了又失去，活生生把他逼瘋……”

劉承猛地站起身來，帶起的勁風(fēng)將杯中茶水晃得潑了出來。

楚南柯看著他起身離開，輕輕闔上雙眼：“我只勸劉將軍一句，若真想與尹溫在一起，那便早日抽身。”

聞言，劉承停步回頭，淡淡道：“你錯了。我沒有什么抱負……或許現(xiàn)在說還太早了些，可我只想平平常常地過完這一生。然而軍中之事，乃職責(zé)所在。為何我是黑衣旅之人，便只能在黑衣旅和他之間選其一了？”

楚南柯笑道：“將軍，魚與熊掌，不可得兼……或許我說得太絕對，凡事總有個特例……將軍不妨試試，永不變心，還有，好好活著?！?/br>
劉承深深看了他兩眼，告辭離開，急急往山上放鶴亭趕去。

山霧之間鶴聲不絕，仙鶴盤舞，尹春秋一身黑衣立于其中，清冷如風(fēng)，飄逸似仙，聽到腳步聲，回頭對著他一笑。

劉承看著他如此明朗的笑，不由怔住，心中有些苦澀難言。可很快他便一掃心中陰霾，幾步上前拉住尹春秋的手。

第56章閑情

劉承因多年前那場重傷落下病根，本來體溫就比常人低一些，天一冷手更是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