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章

    嘉正十六年的上元燈會，按照慣例, 帝后登臨花萼樓, 與民同樂。

    南齊帝近來身子不適, 帶著后妃露了個面，便徑自回宮清修，朝中重臣難得早早回轉(zhuǎn)陪伴家人。

    從去年春天開始，禮部尚書張文華向南齊帝引薦了一名道士入宮，皇帝便迷上了清修煉丹，性情大變, 可苦了身邊的臣子。

    唐瑛從宮里出來, 騎著騰云慢悠悠往家走, 寶意要派倆人隨侍, 被她拒絕了：“難道還怕有人刺殺我不成？”

    京城百姓很重視上元燈節(jié), 出宮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臨街的店鋪前面都有彩棚彩燈，遠遠望去流光溢彩，到處都是夜游觀燈的百姓, 耳邊歡聲笑語不絕, 端的是闔家團圓的好日子。

    寶意笑道：“屬下知道掌事大人功夫了得，只是今日陛下與娘娘們都賜了酒, 大人喝了不少?！?/br>
    唐瑛拍拍腰間劍鞘，滿不在乎：“放心，我喝的再多也能提得起劍，就算有人刺殺，也保他有來無回?！?/br>
    一語成讖。

    她騎著騰云路過武安街,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童兒扔了倆爆竹過來，炸的騰云雙蹄高揚，緊跟著又有人往騰云尾巴處扔了倆爆竹，騰云徹底受驚，撒開四蹄便要往人群里沖。

    唐瑛大驚之下酒醒了大半，迅速掃過沿街道路，用盡力氣驅(qū)趕騰云往最近冷僻無人的胡同沖了過去，免得踩踏到行人。

    一人一騎沖進胡同，騰云還未安撫停當(dāng)，便有十幾名黑衣人沖了出來，堵住了她的前后路。

    “這是什么鬼運氣！”唐瑛自嘲一笑，俯視著圍過來的黑衣人，長劍指著為首的男子：“既然事先都打好了埋伏，是不是該報個名號？”

    為首的男子甕聲甕氣道：“姓唐的，你自己做的孽難道自己不知道？”

    “閣下指的是哪樁？我還真不知道?！碧歧醚院谜Z：“麻煩給個提示。”禁騎司就是個殺人機器，經(jīng)她手送命的人還真不少，指望她自己想起來，難度頗大。

    “等你去了閻王殿就知道了！”為首的男子脾氣似乎不大好，一聲呼哨齊齊圍攻。

    唐瑛這時候就有點后悔拒絕了寶意的提議，若是帶倆護衛(wèi)多好，也省得帶著醉意與人搏命。

    “你們也太卑鄙無恥了！”這□□就討債，居然試圖砍騰云的馬腿，唐瑛氣的破口大罵，從馬上一躍而下，迅速被幾人包圍，趁此機會騰云直沖出了巷子口。

    巷子里的打斗持續(xù)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黑衣人倒了一半，唐瑛左臂也添了一道傷，忽聽得巷子口中有人喝道：“你們在干什么？”

    來人逆光而立，看身形似乎是位錦衣公子，身邊還跟著一名長隨：“公子，他們好像在殺人?！?/br>
    為首的黑衣人：“小子，休得多管閑事！”

    錦衣公子對他的威脅置若罔聞，吩咐長隨：“你去喊巡街的過來?！?/br>
    長隨應(yīng)了一聲，消失在了巷子口。

    為首的黑衣人似乎很是忌憚巡行的衙差，見勢不妙各人扛了一具尸體從巷子另一頭撤退。

    唐瑛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冰冷的墻角邊喘口氣，這才覺得后背汗?jié)?，酒意散去，手腳還有些發(fā)軟。

    巷子口的錦衣公子走了過來，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了手：“地上涼，坐著容易生病?！?/br>
    唐瑛握著他的手站起來的同時，總算是瞧清楚了他的模樣，頓時愕然：“經(jīng)六公子？”

    來人正是左相經(jīng)淮的幼子經(jīng)灃，左相的老來子，卻是一眾兒子里面最聰慧善斷美儀容的，少時讀書頗具才名，年紀與傅琛相若，恰是傅琛殿試那一屆的探花。

    經(jīng)灃在外為官多年，聽說地方官做的很不錯，年年考評為優(yōu)，前年軍餉案時京中騰出好些官職，左相便想法子把經(jīng)六郎調(diào)回了京，去年底進入大理寺，時任大理寺丞，與唐瑛打過兩回照面，算不得熟悉。

    她握著經(jīng)灃的手站起來，后者大約沒想到黑燈瞎火之下救的居然是唐瑛，拉她起來之后率先松開手，后退了一步：“唐掌事這是……”

    “多謝小經(jīng)大人。”唐瑛提著劍四下找劍鞘：“我這是倒霉，大過年遇上尋仇的，真是找死也不挑個好點的日子，陪著家人看燈不快活么？”

    經(jīng)灃彎腰拾了劍鞘遞給她：“……也許他們已經(jīng)沒有家人可陪了。”

    唐瑛從他的話音里聽出不滿之意，這是指責(zé)她手上人命太多，這才招來殺身之禍，不由“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小經(jīng)大人跟左相可不大像父子。”這么愛較真的性子，哪里是擅和稀泥的左相經(jīng)淮的家風(fēng)？

    經(jīng)灃是個務(wù)實的性子，凡事愛尋根究底，上任三個月就破了一樁多年懸案，就連南齊帝也在朝堂上夸過他。

    經(jīng)灃如何聽不出唐瑛話中的諷刺之意，沒料到他居然一本正經(jīng)開了個玩笑：“兒肖母，可能下官的性子隨了母親吧。”

    唐瑛反倒有幾分不好意思：“小經(jīng)大人倒是……誠懇?！闭\懇到這地步的官員，還真不多見。

    經(jīng)灃：“唐掌事是想說我固執(zhí)愚鈍不懂變通吧？”

    唐瑛：“……這是相爺對小經(jīng)大人的評價？”

    經(jīng)灃居然笑了出來：“掌事大人明察秋毫?！?/br>
    這么說她猜對了？

    唐瑛失笑：“小經(jīng)大人可要小心了，許多人對禁騎司避之唯恐不及，你這是上趕著送把柄?！备缸诱姴缓侠砟畈煌糇屨持勒l知會生出什么樣的事端。

    “這點事情相信掌事大人早有耳聞，無需隱瞞吧？”他轉(zhuǎn)而關(guān)切道：“唐掌事可需要去旁邊醫(yī)館包扎一下？”

    說話的功夫，兩人已經(jīng)走出了巷子，唐瑛胳膊上的傷口足有三寸長，尤其外面是黑色公服，傷口處反而露出內(nèi)里白衣，更是觸目驚心。

    “看起來……好像很需要?！彼g，尷尬之極：“沒帶銀子，不知道會不會被坐堂大夫趕出來？”

    經(jīng)灃莞爾：“下官可以代付。”

    兩人還未邁進旁邊的醫(yī)館，便有一隊巡街的衙差跟著經(jīng)灃的長隨小跑著過來，見到受傷的唐瑛，幾乎嚇破了膽子：“是誰敢刺殺唐大人？”

    唐瑛幾句話打發(fā)他們?nèi)ガF(xiàn)場，她抬腳進了醫(yī)館，經(jīng)灃一直跟在她身邊，親眼看著她解開護腕，露出受傷的左臂，忙忙轉(zhuǎn)身，眼角的余光瞥見她神色如常坐在醫(yī)案前，任由老大夫洗清傷口，上藥包扎，發(fā)現(xiàn)她額頭冷汗與緊握的右拳，面上一派波瀾不驚，似乎受傷是家常便飯，不由暗暗佩服她的鎮(zhèn)定自若。

    當(dāng)晚，經(jīng)灃非要送她回去。

    唐瑛一個人在外面風(fēng)里來雨里去，不少官員見到禁騎司的人都恨不得繞道走，難得碰上個居然拿她當(dāng)弱女子看待的年輕男子，不由失笑：“那就有勞小經(jīng)大人了?！?/br>
    走到半道上，騰云引著張青急匆匆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