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歸晴因為胸中懷著希望，不再是前日那朽木死灰的模樣。他出身青樓，本就善解人意，偶爾，也能對絳瑛噓寒問暖，說上幾句知情體己話，令絳瑛大喜過望。

到了王都若階，也不見絳瑛鋪張，只尋了處干凈驛館，令人收拾了與歸晴隨從一同住下。

“這里不比落城，是在天子腳下，皇親國戚數(shù)不勝數(shù)。”驛館房間中，絳瑛笑著摸了摸歸晴的臉頰，“縱是我父王，也不過是皇帝近臣，不好太過奢華鋪張、引人注目，否則總有倚勢飛揚跋扈之嫌……歸晴，你先將就在此處住得幾日?！?/br>
歸晴點了點頭。這幾日，絳瑛總喜歡對他上下其手，有事無事便摸臉蹭腿……雖然心中不愿如此，但有求于他，少不得忍讓著。

“一路車馬勞頓，你身子還虛，先歇著。我有些外事要出去應(yīng)酬。”絳瑛見他不加拒絕，又扳過他的臉，大大親了一口，這才依依不舍離開了驛館。

雖說絳瑛讓歸晴歇著，但他心中全是衍真，滿腦袋的胡思亂想，又哪能安靜休息。

歸晴走出房間，坐在門口，怔怔地看著檐下的竹風(fēng)鈴翻飛碰撞。臉上表情變化多端，一時焦慮一時期盼，一時噙淚一時微笑。

經(jīng)過這里的下人侍從，都以為歸晴犯了什么臆癥，望他一眼后便匆匆離開，他也恍若不覺。

絳瑛離開驛館之后，便乘了軟轎，直奔皇宮。

原本，絳瑛這種身份，只不過是外姓王爺之子。要謁見皇帝的話，必先提前幾日提交請奏、步行進宮，最后還需看皇帝的意思。

但不知怎地，皇宮各門守衛(wèi)見到他的軟轎，竟都不加阻攔，齊刷刷讓開一條通路。

到了皇宮內(nèi)苑，絳瑛方才下令落轎，令那幾名轎夫在原地候著。他自己，則大步朝皇帝平素辦公之處——吉那宮走去。

到了吉那宮門前，那些候著的太監(jiān)們都知道，皇帝待絳瑛不同別個，也沒人敢上前攔他、通報皇帝，只看著他推開宮門，直直走了進去。

皇帝定川近四十歲的模樣，紅黑臉膛，留有長須，生得身高體壯。此時他著一身黑底五龍服，正靠在榻上，看著一本奏折。

“你怎么來了？”見到絳瑛出現(xiàn)在面前，定川的臉色變了變，連忙放下奏折，有些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來。

“微臣參見陛下?！苯{瑛倒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朝他跪下，磕了個頭，“臣此番前來，是想求陛下一事?！?/br>
“禮就免了?！倍ùㄈ齼刹缴锨?，扶起了他，輕聲嘆了口氣，“每次來都是有事……你便是無事，偶爾來見見孤也不成么？”

“臣不敢?！苯{瑛低垂著眼簾，聲音平靜無波。

“好吧，有什么事，但說無妨。”定川見他如此說，不由得又幽幽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回到龍榻上坐下。

“此次，臣帶來一個人……臣想讓那個人，見見他?！苯{瑛站在原地，恭順地回答道。

“……是那個叫做歸晴的孩子么？”定川笑了笑，神情忽然變得柔軟溫和，“告訴孤，那孩子究竟哪一點好，讓你如此大費周章的討他真心？”

“因為，在他不知道臣是誰、在臣是個平凡低賤的小太監(jiān)時，仍能待臣好。”提起歸晴，絳瑛的神情浮現(xiàn)出層暖意，“因為，看他如此執(zhí)著深情地對待愛人，臣也忍不住……想擁有那樣的感情。”

“再說……臣既然喜歡了他，今后就只會喜歡他一個。對陛下來說，未嘗不是好事?！?/br>
聽到絳瑛如此說，皇帝微笑的神情慢慢僵硬，眼神也變得有些哀傷：“你這孩子啊，就是思慮太重，永遠不快活呢……罷了，此事，孤答應(yīng)你便是?！?/br>
“謝陛下?！苯{瑛又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個頭，這才躬身抱拳，“臣還有事，先行告退。”

皇帝卻也不留他，只輕輕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朱紅的大門在身后閉攏時，絳瑛沒來由的，想起了皇帝剛剛對他說過的話。

思慮太重、不快活么……也許從前是這樣的吧……但以后，一定就會不同的，一定會。

61

天剛剛擦黑，驛館內(nèi)的各個房間門前，都點起了琉璃為罩的燈籠，照得四周仍然如白晝般。

絳瑛回到驛館後，第一眼就看到了身形孤單蕭瑟，動也不動坐在屋檐下的歸晴。

“……讓你好生歇著，怎麼到這風(fēng)地里坐著呢？”絳瑛走到他面前，偏著頭看他。

歸晴一頭半挽長發(fā)被風(fēng)吹得有些凌亂，幾縷烏絲覆在素面上，神色說不清是凄惶還是期盼，眼里隱隱含著淚霧，如山間雛菊，柔弱堪憐中偏偏透著堅韌。

絳瑛的心不由得輕輕悸動，伸手去攙他：“隨我回屋用飯去吧，你這個樣子……明天又怎好去見他?！?/br>
“明天、你是說明天就可以見到他？！”歸晴聽他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