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珍貴同伴的世界了——

    一顆淚珠浮現(xiàn)在她的眼角。她并沒有將之眨掉，而是任憑它就那么危險(xiǎn)地懸在長睫之上。

    她伸過手去，重新咔噠一聲，將那顆子彈壓入槍膛。

    然后，她慢慢地重新將右眼湊了過去。她緩慢地微調(diào)著槍口的位置，直到槍管上的準(zhǔn)星，落在了土方腳前一步的地方。

    她不得不調(diào)動自己的全部力氣，才能夠?qū)⒛切┮呀?jīng)幾乎要涌進(jìn)眼眶的、洶涌澎湃的淚意強(qiáng)行壓下去。而現(xiàn)在，那瘋狂的、海潮一般的淚意，就哽在她的喉間，令她有那么一刻，連呼吸都困難了。

    街道上的戰(zhàn)斗仍在繼續(xù)。奇異地，舊幕軍和新選組的士氣如虹，新政府軍則節(jié)節(jié)敗退，戰(zhàn)線即將被攻破——

    柳泉緩緩地閉上了左眼，右手搭上了扳機(jī)。

    在那一刻，土方的聲音最后在她記憶之中響起，是他溫柔至極的語氣。

    【……請做那個，無論何時都能夠讓我的心安定而強(qiáng)大的人，雪葉。】

    在理智的防線終于決堤、洶涌的淚水沖入眼中的一霎那，柳泉移動手指，扣下了扳機(jī)。

    “砰！”

    清脆的槍聲在空氣中回蕩；幾乎與此同時，土方剛剛的邁步前沖之勢陡然一頓！

    他的身子歪了歪，顛躓了兩步，及時作出了反應(yīng)，用手中的那柄“和泉守兼定”拄在地上、支撐住了自己馬上就要傾倒的身體。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望向自己的腿。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黑色的褲管上，出現(xiàn)了一個很不明顯的小洞。鮮血從那個小洞里汩汩涌出，他很快就感到了那里傳來的一陣鉆心的疼痛。

    他的異狀幾乎是立刻就被身旁跟隨的新選組隊(duì)士們發(fā)覺了。島田迅猛地沖了上來，大喊道：“副長！副長你怎么樣了——”

    土方仿佛有一瞬間疼得臉色發(fā)白。然而他仍然強(qiáng)撐著讓自己不要倒下去，有絲艱難地忍痛說道：“……沒事。只是……被流彈……打到了腿……不是什么嚴(yán)重的傷……”

    旁邊的一個新選組隊(duì)士慌忙上來架住了他。島田憂慮的大嗓門揚(yáng)了起來。

    “別勉強(qiáng)啊副長！我們來也一定行的！”

    他身后新選組的大家也都亂紛紛地喊了起來。

    “是啊副長！就讓薩長的那些家伙們看看，這世上的事可沒那么簡單！”

    “副長去休息也無所謂，我們會加倍替副長努力殺敵的！”

    ……

    然而那一切紛亂，卻已經(jīng)與她無關(guān)。

    柳泉放下了那桿已經(jīng)沒有一顆子彈的步.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起伏的屋脊上并不是適合站立的好地方，但她卻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也忘記了掩藏自己的身影，目光落到下方的街道上，注視著那位終于跌坐在地、被新選組的部下們包圍著的新選組副長。

    她的視力很好。所以她能夠看清，土方似乎咬著牙在嘶嘶地抽著冷氣、忍受疼痛，褪下傷腿上的長靴，察看著自己的傷勢。他旁邊的一個隊(duì)士悉悉索索地在自己懷里掏了半天，最后摸出一疊看上去也不怎么干凈的白色布條，遞給土方，仿佛是在叫他先用那疊布條裹一裹傷。

    土方好像也并不挑剔，接過來就往自己的腿上一圈圈纏裹上去。裹好之后，他坐在那里，仿佛一時間無法站立似的，因此有幾名隊(duì)士站在他身旁把他圍住，警惕地注視著周圍。而在他受傷以后，剛剛還士氣如虹的舊幕軍和新選組的隊(duì)士們都仿佛氣勢為之一滯，進(jìn)攻新政府軍戰(zhàn)線的攻勢也似乎放緩了很多；新政府軍那邊則立即利用了這樣的變化，重整旗鼓，開始反擊——

    而腿受了傷、一時間難以移動的土方，拄著自己那柄“和泉守兼定”，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出神之后，他忽然用力重重地把刀尖狠狠往地上頓了一下。

    “……可惡！！為什么！！”他狠狠吼出聲。

    不知為何，柳泉的眼淚在這一刻奪眶而出。

    縱橫交錯的淚水肆意地在她的臉上奔流，沖開了她臉上原本在戰(zhàn)斗和奔走之中所沾染的塵灰；在這樣深重的痛苦中，一層茫然感慢慢升了起來。

    在這一刻，她自己的聲音，驀然浮現(xiàn)在腦海里。

    【我想我只是在尋找著一個歸屬之地吧……】

    【……假如失去了這個地方的話，我又會變成孤獨(dú)一人在這世界上的?！?/br>
    【土方先生……】

    【我絕對不會傷害這里的諸位……我比任何人都想要維護(hù)他們?！?/br>
    【……我比任何人都想要維護(hù)……您?！?/br>
    ……

    “嗚嗚……”

    “嗚嗚嗚嗚嗚……”

    在朦朧的悲哀與茫然的痛苦之中，整個世界都仿佛離她遠(yuǎn)去了，只有一層嗆人的、灰白色的薄霧包圍著她，使得她整個人都孤立于這個世界，獨(dú)自一人站在這荒蕪空曠的世間；然后，遠(yuǎn)處仿佛遙遙傳來了什么人的啜泣聲，嗚嗚咽咽的，一下低下去，一下又高上來；到了最后，終于徹底爆發(fā)了出來，非常響亮，非常悲痛——

    然后，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那陣嚎啕痛哭之聲，是她自己發(fā)出來的。

    “嗚嗚嗚嗚嗚嗚……土方先生——！”

    眼淚驀然噴涌了出來。五官都像是暴雨之下的沙堡一樣，幾乎要隨著淚水的沖刷而歪倒下去、繼而融化。屋脊上，原先放在她腳邊的那桿步.槍不知為何也漸漸地沿著屋脊的一側(cè)斜面而慢慢滑了下去，最后落到了地上，發(fā)出啪的一聲響。

    忽然，一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從她的身后猛地伸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就捂住了她的嘴，將那些嚎哭的聲音一下子都堵回了喉間。

    “噓……現(xiàn)在，您不能發(fā)出聲音，讓他們發(fā)現(xiàn)。”他半是安慰、半是警告似的說道。

    “還不是可以那樣的時候?！?/br>
    三日月宗近鎮(zhèn)定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他的左手環(huán)繞過來將她抱住，右手則牢牢捂住她的嘴，讓她幾乎發(fā)不出聲音來；只有她的眼淚，沿著臉頰滾落，沾濕了他的皮質(zhì)手套。

    “您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非常好?！彼穆曇袈犐先シ浅Ｈ岷?，幾乎是帶著一點(diǎn)溫存的安慰意味了。

    啊，其實(shí)不用他說，她也知道。

    她的任務(wù)……完成了。

    然而她一點(diǎn)也不感到開心。

    她猛地?cái)[了擺頭，將三日月宗近捂住她嘴的那只手晃掉了。剛剛的痛哭變成了無聲的淚落，只有她因?yàn)閺?qiáng)忍著淚意而逼出的小小抽泣，還會從她口中偶爾逸出來。為了忍耐那種強(qiáng)烈的、想要嚎啕大哭的沖動，她調(diào)動全身的力量拼命與之相抗，忍得渾身發(fā)抖。

    他們曾經(jīng)說好的，將來，她會變成一個大財(cái)主衣錦還鄉(xiāng)，然后迎娶一位美男子、走上人生巔峰的——

    到底，是哪里出錯了??？！土方先生？

    高懸于天際的太陽漸漸向著西方傾斜，刺目的陽光也漸漸變成了橙黃色。那種暖黃的光線落進(jìn)了她的眼睛里，然而到此為止她已經(jīng)沒有眼淚可流。

    下方的街道上傳來的打斗聲不知何時已經(jīng)漸漸平息了下去。在土方受傷之后，情勢為之逆轉(zhuǎn)。最后島田又一次奔過來，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