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來夾在指間，聲音冷靜得近乎刻板冷漠。

    “辛苦了?！?/br>
    他并沒有詢問昨夜伏見負氣離開之后的下落，靠在窗旁望著樓下的一片燈海，側(cè)影深刻得近乎冰冷。

    淡島世理覺得有些難以開口——不管是提及伏見仍然去向不明之事，還是那些如同潮水一般涌至SCEPTER 4的其它事務(wù)，包括來自總理大臣和其他位高權(quán)重的官員們的斥責(zé)。

    默了一下，她只好把話題引向問候。

    “室長今天感覺如何？假如身體狀況有礙的話那就多休息幾天，我會與白銀氏族和赤之氏族保持必要的聯(lián)系，研討——”

    “不，并沒有什么大事?！弊谙穸Y司淡淡答道，指間燃著的香煙在一室陰暗之中亮著一點一點忽明忽暗的紅光。

    從這里二十幾層的高度望下去，街道上是一片燦爛的燈海。

    正值圣誕節(jié)，到處都十分熱鬧。

    普通的民眾對昨夜發(fā)生在御柱塔的一切危機和激斗渾然不知，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未來將被拖入怎樣的混亂和不定之中；他們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歡笑著、慶祝著美妙節(jié)日的來臨，就仿佛這幸福平和的每一天，都得來得非常容易、非常理所當(dāng)然、因此也理應(yīng)像今天這樣一直延續(xù)下去一樣。

    淡島世理覺得自己不知道此刻該說什么樣的話才是好的——才是室長想要聽到的。然而她的理智、以及對上司的關(guān)心，又提醒著她今晚必須來這里一趟拜訪一下青王，自己才會放心。

    然而她卻從未像現(xiàn)在這一刻一樣，清晰地感覺到對方作為王權(quán)者的孤獨，感覺到自己即使再努力、也都幫不了他。

    其實他們都還十分年輕?；仡^想一想，他們告別校園生活也沒有多久，無非四五年的時間而已。然而卻好像漫長得已經(jīng)是一輩子過去了那樣。

    想一想，從前當(dāng)他們都還在超葦中學(xué)園的時候，他是因為出國兩年而延遲畢業(yè)的生徒會室室長、她是剛剛短大畢業(yè)進入超葦中學(xué)園的菜鳥教師，從那時起一直到現(xiàn)在，他都是十分值得信賴和追隨的王。

    而從超葦中學(xué)園畢業(yè)之后，宗像禮司也以超快的速度成為了SCEPTER 4的真正主人。

    他幾乎是以光速完成了從超葦中學(xué)園生徒會室室長到東京法務(wù)局戶籍科第四分室室長的蛻變——證明自己青之王的身份，采用雷霆手段將忠于前代青王、打算與他為難的舊部下一一肅清，領(lǐng)導(dǎo)SCEPTER 4重新成為強有力的公務(wù)員機構(gòu)、從黃金氏族那里得回了后方支援部隊的指揮權(quán)，現(xiàn)在又接替了已經(jīng)逝世的黃金之王、以一己之力壓制和管理著德累斯頓石板……

    宗像禮司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看，都是一位強有力的王。他人生唯二的失敗，大概就是赤之王周防尊一直不買他的賬、也懶得講道理地與他合作，以及——當(dāng)年與淡島世理記憶里的那位少女毫無預(yù)兆地各奔東西。

    然而他從未因此流露出任何傷感或者挫敗感，甚至連感嘆的表情都沒有露出過。他只是簡單地變得更加高深莫測、更加思慮深沉、更加氣場強大意志堅定，甚至連挑戰(zhàn)權(quán)威與世俗看法的時候都毫不顧忌、毫不猶豫。

    她曾經(jīng)以為追隨著這樣的王，就能夠?qū)崿F(xiàn)理想、締造一個理性而秩序的、和平進步的社會，讓這個世界沿著他所信奉和尊崇的秩序與規(guī)則，永續(xù)發(fā)展下去。

    然而那位曾經(jīng)以為是永遠不會失敗的王權(quán)者，昨夜戰(zhàn)敗了。他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開始崩裂、掉下碎片，這件事比什么都更令人心痛——和痛心。

    并不是因為自己的信仰出現(xiàn)了問題才令人感到痛苦——事實上，她覺得他所信奉的正義，是無論輸贏都是最正確的；然而青之劍出現(xiàn)的問題才是無可逆轉(zhuǎn)、無法挽回的。

    這個事實讓淡島世理開始驚慌，開始想到那位被宗像禮司請回SCEPTER 4的善條剛毅前輩，開始想到自己是不是總有一天也必須面臨和那位“鬼之善條”雷同的——弒王的命運。

    然而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對任何人說出口的。

    淡島世理只能咳嗽了幾聲，借以壓抑下那一陣突然涌上來的傷感與酸楚。

    宗像禮司卻好像誤會了她咳嗽的原因，低頭看了看自己指間那根已經(jīng)快要燃盡的香煙，哂然一笑，把它在窗邊那張巨大辦公桌上的煙灰缸里按熄了，然后走到一扇通氣小窗前，微一用力把那扇小窗向外推開。

    一股夜間微帶寒意的風(fēng)，立即裹挾著清新的空氣，一起涌入了室內(nèi)。

    淡島世理當(dāng)然也看出了室長開窗透氣只不過是為了照顧她剛才的咳嗽，雖然不是真的被室長家里的一屋子煙味嗆倒了，然而她仍然充滿感激地道了一聲謝。

    宗像禮司卻沒有立刻離開那扇窗口。他右手微微舉高、撐在窗框上，左手卻叉著腰，身體的重心似乎落在右腳上，姿態(tài)閑散地微微側(cè)著頭，仿佛在聆聽著什么。

    淡島世理覺得有點奇怪，忍不住摒心靜氣側(cè)耳仔細聽了一下，才意識到那是隔了幾戶公寓之外傳過來的圣誕歌曲。

    也許是同一層樓的某戶人家正在開派對、并且也打開了窗戶透氣，此刻他們正在播放的圣誕歌曲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當(dāng)?shù)瓖u世理聽清楚那首歌的旋律時，不由得吃了一驚。

    那首歌她也記得，分明是五年前那次宗像禮司唯一一次攜伴出席超葦中學(xué)園圣誕派對的時候，派對上的第一支舞的伴奏歌曲！

    【不知道是哪里響起鐘聲

    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平時不會說出的話

    連寒冷都會讓人感覺愉快

    啊咧？為什么呢？那是戀愛了吧

    隨著平安夜一再重復(fù)的歌曲

    還有被刻意裝扮

    燈火通明的街道】

    淡島世理忍不住放輕腳步，輕若無聲地慢慢也走到了落地窗前，同樣聆聽著那熟悉的舊旋律。

    【很多次想要見你

    見不到你

    胸腔里充斥著這樣的沉痛

    想要告訴你我是怎么看待你的

    也好

    這種事我自己心里其實也清楚

    即使想拜托圣誕老人也沒有辦法了吧】

    淡島世理覺得自己心底不知道什么地方漸漸升起了一層惻然之情。

    【那些愛炫的戀人們

    好像長角的馴鹿那樣

    一直在別人面前出現(xiàn)呢

    不，我并不是在羨慕他們什么的】

    淡島世理覺得，此刻自己忽然有一點不敢去看自己旁邊的室長大人的表情。

    然而又覺得是不是應(yīng)該偷偷看一眼……萬一事態(tài)糟糕的話，作為長期以來的副手、下屬和友人，是不是應(yīng)該善盡一點作為這些身份存在的責(zé)任……

    作為青之王，能夠關(guān)心他的人，其實很少?；蛘哒f，關(guān)心他而讓他領(lǐng)情的人，其實很少。

    淡島世理糾結(jié)了一瞬間，最后還是下定決心，保持頭部基本上不轉(zhuǎn)動、只是悄悄轉(zhuǎn)動眼珠，利用眼角的余光——

    一瞥之下，她就真正地愣在了那里。

    不，并不是說室長大人崩人設(shè)地眼含熱淚什么的。那種事情大概是即使青之劍掉落下來、面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