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博倉庫的所在地。

陳正和團隊將陳氏儀上交了國家。

陳氏儀研制成功之后再沒有更新過經(jīng)緯度，也沒有更新過時間。顯然它在實驗成功之后立刻被封存了起來，直到移交當天才被重新啟動。

這一天的記錄內(nèi)容仍舊是平板的，沒有任何感情，沒有任何多余的敘述。記錄員仍舊是當天那一位，但他沒有再留下任何可以窺見情緒的言語。

1981年3月，陳氏儀再次被啟動。

啟動的地點是解放軍總醫(yī)院，啟動它的人是陳正和。

臨終時的陳正和，最大的愿望是摸一摸自己制造出來的陳氏儀。這個以他姓氏命名的小儀器，沒有使用過一次便直接封存了。

這次沒有記錄員，陳正和啟動了它，并且一直讓它保持著啟動狀態(tài)，沒有關(guān)閉。啟動持續(xù)了21個小時。

21個小時之后，陳正和搶救無效，停止了呼吸。陳氏儀忠實地記錄了這位創(chuàng)造者的心跳和脈搏，忠實地等待著數(shù)字逐漸歸零，隨即再次陷入沉睡。

1981年9月，陳氏儀出現(xiàn)了新的記錄。

啟動它的人是當時的開發(fā)人員，記錄上躍出來的文字越來越多，章曉看得頭昏腦漲。

很快他捕捉到了一個詞語：量產(chǎn)機測試。

在陳正和死后半年，他的團隊終于重新爭取到了以這臺機器為原型，批量制造新的陳氏儀的機會。

量產(chǎn)機制造和生產(chǎn)期間，陳氏儀一直開啟著。奔流一般的信息遠遠超出了章曉能接受和理解的閾值。

他覺得自己仿佛是棒球場上的一個捕手，面前有成千上萬位正沖著自己投球的投手。直球，變化球，曲球，每一個人投球的風(fēng)格都不一樣，而每一個人都拒絕聽他的手勢指示，自顧自地沖他扔出無數(shù)148克的圓球。

他只能張開棒球手套，飛速移動手肘，將從四面八方飛過來的棒球穩(wěn)穩(wěn)接住。

——“章曉?！?/br>
有人在喊他。

這聲音是他很喜歡的，是會讓他流鼻血的。

章曉大喘一口氣，睜開眼睛。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坐在了椅子上，而高穹正彎下腰，從他手腕上解下陳氏儀。

從萬分激烈的接投比賽中回到現(xiàn)實，章曉一時間無法適應(yīng)，目光呆滯地盯著高穹。高穹拎起原型機打量了片刻，把它戴在了自己手腕上。

然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他愣愣站了片刻，把陳氏儀解下來遞給章曉。

“謝謝你喊我回來……”章曉小聲說，“我差點暈了?！?/br>
“這東西只對向?qū)в凶饔?？”高穹問他，“可是原一葦戴過，也沒發(fā)生任何事?！?/br>
他頓了頓，低聲問：“這里面有什么？”

章曉盯著他，一言不發(fā)。高穹的長相和聲音全都在他的好球帶內(nèi)，但不知為什么，章曉直覺自己不能這么簡單就告訴他。

高穹很明顯對陳正和與陳氏儀的研發(fā)團隊有強烈興趣，但他無法從原型機里獲得任何信息，也不能打開應(yīng)長河的終端機。

所以現(xiàn)在，章曉成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信息源。

“一些和陳正和有關(guān)的事情……但我有點糊涂了現(xiàn)在?！闭聲灶澲痔统鍪謾C，“要不，我倆，先交換個微信吧，晚上我冷靜下來了咱們可以好好聊?！?/br>
高穹直起身，垂眼看章曉。

“你掃我還是我掃你？”章曉很快點出了界面，殷切地抬頭看高穹，“你朋友圈里東西多不多？”

“保護域里不許帶非許可的電子設(shè)備，罰你給我一百塊。下班了，先去吃飯?！备唏氛f，“我沒帶手機，下午來了再給你掃?！?/br>
章曉中午是不回家的，他從文管委的另一個通道出去，囫圇吃了飯，喝了點兒飲料。

除了紅樓之外，文管委的另外兩個通道都很隱蔽。一個在某條巷子的下水道出口，一個是某條小路上的冷清奶茶店后院水缸。

“九哥奶茶”是一家很小，很破，很入不敷出的奶茶店，全年賣招牌絲襪奶茶和套餐AB各一，熱的時候順便賣賣水果茶，冷的話就兜售桂圓紅棗姜湯。人氣比較低，收入比較少，老板的頭發(fā)與收入一般，稀疏得很可憐。

章曉在九哥奶茶里用文管委的胸牌可以免費領(lǐng)一杯招牌絲襪奶茶，他沒什么收入，于是天天光顧。

老板九哥是文管委的退休員工，章曉不知道他的正職是什么，但肯定不僅僅是賣奶茶和快餐。章曉旁敲側(cè)擊問過幾次，但九哥嘴巴很緊，章曉問多了，他就冷冷一笑，肥厚眼皮下藏著的小眼睛透出絲絲精光。

這精光不太容易發(fā)現(xiàn)，章曉還得側(cè)著腦袋先定位他的眼睛。

吃了午飯，和老板講了一會兒單口相聲，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章曉掏出手機快速瀏覽一遍自己的朋友圈，確定里頭沒有任何可能降低高穹對自己好感度的東西，于是迅速給剛剛拍的套餐和奶茶加了濾鏡發(fā)了配圖信息，屁顛顛走了。

“雖然奶茶和飯都不好吃，但午后片刻休閑時光很珍貴……”九哥看著自己手機，呸了一聲，“你發(fā)的什么朋友圈！不好吃別吃！”

“不是給你看的！”章曉從水缸里探出頭來，“等等，你不是嫌我太矯情，屏蔽我了嗎！”

懷著對九哥的怨氣一路回到文管委，直奔保護域。高穹已經(jīng)在里頭等著了，保護域里彌漫著芹菜rou包子的臭味。

章曉揉揉手腕。他還要繼續(xù)試戴陳氏儀，而這一次試戴，他能看到更多的信息。

“來加個好友吧?！碑斎滑F(xiàn)在更重要的是和高穹迅速熟悉起來，章曉站在保護域外頭招呼高穹，“我掃你?！?/br>
在他炯炯的目光中，高穹慢吞吞走出來，從保管箱里翻出自己的手機。

章曉：“……”

一臺黑白屏的諾基亞直板按鍵手機。

高穹：“你要掃我什么？”

章曉把手機放入保管箱：“不，什么都不掃?！?/br>
文管委的員工通訊錄里有高穹的手機號碼，章曉曾經(jīng)搜索過，但是任何社交軟件上都沒有高穹的蹤跡，他還以為高穹善于隱藏自己的形跡。

但他很快又高興起來。多么淳樸簡單的一個漢子啊——章曉心想，自己可以教他很多很多東西。

高穹把陳氏儀遞給他，但章曉還沒接過，高穹又收了回去。

“你的手?！?/br>
章曉仔細一看，手背上有一點灰土的痕跡，是在九哥奶茶的水缸里蹭上的。

“擦干凈再拿?！备唏氛f，“這個原型機陳宜一直保護得很好，你別弄壞了?！?/br>
章曉擦了手，接過原型機。

“你和陳宜很熟嗎？”他問，“他是什么樣的人？”

“好人。”高穹言簡意賅。

對話中斷了，但章曉心里頭有些說不清楚的高興。他好像窺見了高穹冷漠外殼下那一點點不善表露的溫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