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可笑的、瘋狂的念頭，秦憶梵仍然不由自主地朝樓梯下方望了過去。本不抱希望的她眼睛一亮，發(fā)現(xiàn)許特真的就在自己眼前不遠處、向著自己伸出了救援之手。

    這一次，一定不是幻覺！一定不是！

    她伸出自己的手，想去牢牢握住那只寬厚有力的手掌，再也不愿意松開。

    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秦憶梵此刻才理解其中的期盼。明明只是相隔幾米的距離，卻如同隔著千山萬水，想要牽手，卻得先翻山越嶺。她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腳下的路如此艱難。

    終于，許特將秦憶梵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仿佛捧著傳世珍寶一樣，一路小心翼翼。等走出樓梯口稍微寬敞時，許特拉著秦憶梵開始奔跑，卻并沒有朝著人員集中的廣場方向去，一路穿過那條梧桐林蔭道、跑到足球場才停了下來。

    兩人勾著腰、大口喘氣，然后相視大笑起來。其實也不知道是為了劫后逃生而笑，還是為了久別的親切而笑，總之是笑得酣暢淋漓。

    五月的足球場早已綠草茵茵，經(jīng)過冬天的潤雪、春天的新生，仿佛就是為了等這一刻，等待這一刻去迎接、擁抱。

    許特拉著秦憶梵靜靜地躺在自己馳騁過的綠草地，閉著眼睛、盡情地享受著春風(fēng)和綠草的擁抱，沒有一句語言交流，心與心早已通過緊握的雙手連在一起，至少這一刻是。

    這一刻，沒有老師、同學(xué)，沒有家長和校規(guī)，只有許特寬大的手掌、緊張地握著秦憶梵白嫩的小手。只屬于兩個人的世界，有小草合著清風(fēng)的節(jié)奏歡快地為他們伴舞就足夠了。

    兩人默契地一動不動，生怕對方突然意識到的尷尬會結(jié)束這一切，直到校廣播通知回到教室。

    ——————

    一周之后，學(xué)校特意為汶川地震殉難者舉行了頭七哀悼會。哀悼會上，校長當(dāng)眾宣布了對高二九班班主任的判決。由于朱胖子在重要時刻置全班學(xué)生的性命于不顧，擅自逃離崗位，產(chǎn)生了極為惡劣的影響，學(xué)校予以解聘并永不錄用的處罰。

    回想朱胖子種種有失師德的行為，同學(xué)們嫌棄過、憤怒過、反抗過?？墒钱?dāng)校長宣布的那一刻，應(yīng)有的興奮和開心卻沒有了。曾經(jīng)無比重要的事情，在這一刻、在生命面前都變得渺小。

    作為鄰省，雖然沒有人員傷亡，每一位同學(xué)、老師確是真真切切在生死線上走過一遭。

    曾經(jīng)無憂無慮享受青春美好的同學(xué)們，仿佛一瞬間長大，終于理解了曾經(jīng)朱自清對人生的另一種探索——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只是逝去的時光和生命，不會再有了。

    許特想起了許久沒有一起踢球的兄弟，周天晚自習(xí)前拉著柳樹人一起來到了學(xué)校的足球場，但是這一次卻不是為了奔跑、歡呼、肆意揮灑汗水。

    他像上次一樣，和柳樹人靜靜地躺在草地上。短短半月的時間，草地更加翠綠了，草叢中開始有蚱蜢一跳一跳。想來這片草地已經(jīng)被遺忘了一段時間了，許特突然覺得有些凄涼。

    “地震逃生那天，我和她兩個人，躺在這片草地上一句話都沒有說。在這片草地上踢了那么久，第一次覺得這片草地如此親昵、如此讓人依戀?！痹S特依然享受這微風(fēng)，冷不丁地開了口，語氣飽含著柔情。

    柳樹人從未見過許特如此認真的矯情：“兄弟，你能正常點嗎？你突然這樣走文藝范兒，我會不習(xí)慣的。我看你是依戀和秦憶梵在一起的感覺吧。這足球場的草地可不背這鍋??！”

    他笑著拆穿許特，用手拍了拍草地，替這片足球場鳴不平。

    對于柳樹人的拆穿，許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炸毛回懟，反而更加細膩：“是?。∥液芟矚g和她在一起的感覺，感覺渾身都是舒坦的?？墒牵以绞窍虢咏?，越是不敢接近她。漸漸的，我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甚至我都忘了，怎么去和她打招呼?！?/br>
    許特苦笑著，明明自己的社交能力出眾、人緣極好，怎么就是在秦憶梵面前開不了口。好像自己不管怎么表現(xiàn)，都會顯得自己很笨拙一樣。

    “那秦憶梵知道嗎？”

    說到這個問題，許特徒生一陣無力感：“她應(yīng)該知道。我曾經(jīng)跟她說過，可是被她拒絕了。后來感覺一切都變了，我生怕我的輕舉妄動，會把她推得越來越遠。她就是我的無解題，我一直找不到答案?！?/br>
    “哥們兒，她不是無解題，而是你不敢去嘗試而已，你把結(jié)果看得太重了。你那股學(xué)習(xí)鉆研的勁兒去哪兒了？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

    許特聽著柳樹人“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的滑稽理論，不以為然。白了一眼旁邊的傻小子：“感情是一門藝術(shù)，不是科學(xué)。你懂不懂?。　?/br>
    那場地震之后，一切又走上了正軌。大家依舊嬉笑、打鬧，學(xué)習(xí)、生活，沒有人意識到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在經(jīng)過生死徘徊之后，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

    朱胖子終于走下了講臺，同學(xué)們慶幸再也不用遭受朱胖子的思想荼毒；許特終于敢正面自己的內(nèi)心；而柳樹人也意識到，那個一直默默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是誰。

    也許，這一切都是成長過程中最好的安排！

    ☆、高中·追憶（35）

    時光匆匆, 轉(zhuǎn)眼已是高三的前奏。短短半年，卻已物是人非。

    九班的班主任換了，沒有了朱胖子的冷幽默，學(xué)校給換了一位年齡快趕上爺爺輩的市模范教師、作為班主任，同學(xué)們給起了一個貼切的雅號——老夫子，秦憶梵習(xí)慣了。

    從此沒有了張思琪的陪伴，倒是曾經(jīng)的學(xué)姐趙子彤因為高考失利復(fù)讀、陰差陽錯和秦憶梵做了同桌，秦憶梵習(xí)慣了。

    原來多姿多彩的生活一去不復(fù)返，只剩下夜燈伴習(xí)題，秦憶梵習(xí)慣了。

    ……

    所有的好的、壞的, 可控的、不可控的變化，秦憶梵都能習(xí)慣, 卻唯獨不能習(xí)慣身邊早已沒有了許特。

    后來的秦憶梵才明白, 日月更替、斗轉(zhuǎn)星移，每個人的生活一直在變, 沒有所謂的習(xí)慣或者不習(xí)慣，不過是執(zhí)著于心中所念罷了。

    趙子彤沒有了以往的活力和開朗，只是利用一切時間悶聲刷題。秦憶梵知道鄭笑笑的離開對趙子彤是沉重的打擊, 只是沒有想到竟能從此把一個人往相反的方向去塑造。

    秦憶梵偶爾會向趙子彤請教學(xué)習(xí)。其他情況, 趙子彤不屑于和任何人多說一句閑話。

    所有人都知道, 在這所省重點中學(xué)嚴(yán)打復(fù)讀怪相時，趙子彤能留校的復(fù)讀機會，全靠家里的那位趙主任。這樣來之不易的機會，她怎敢不好好學(xué)習(xí)！

    只有秦憶梵知道, 趙子彤絕不僅僅是那樣的理由。因為鄭笑笑曾經(jīng)來過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