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中午聞見飯香才睜眼。大概是床鋪得太軟，被子太厚，空調(diào)和地暖溫度太高，導(dǎo)致起來時整個骨架都是疲軟的，像許多年沒有潤滑的機(jī)械，下一秒就要散成零件一般。眼睛也由于昨天哭得厲害，澀得不行，老想閉著，鼻子不通，導(dǎo)致耳朵嗡嗡嗡地鳴響，精神狀態(tài)也不佳，像生了大病一樣。

方起州點(diǎn)了日料店外賣，送到時溫度剛好，揭開蓋子的豚骨拉面還散發(fā)著熱氣。大片大片的叉燒，切半的溏心蛋靠在碗邊，流淌的蛋黃浮在飄著油星的湯面，面上均勻鋪了層蔥花。醬油和高湯味沖進(jìn)鼻息，讓小虎忍不住盯著咽口水。

他把筷子擺在小虎面前，柔聲道，“吃吧?！?/br>
盧卡斯扭頭震驚地看向他家表哥，懷疑他吃錯藥了，不然怎么會這么說話！

飯后，方起州把買的玩具都一一拿了出來，堆在客廳地面上?！鞍退构饽辏　毙』⒂性S多喜愛的動畫人物，那天抓娃娃時，抓了許久都沒抓到的巴斯光年，現(xiàn)在就在眼前。他忍不住抬頭望，“方叔叔，你是神仙嗎？”

方起州有些想笑，“不是，但我能實(shí)現(xiàn)你的愿望?！?/br>
“……那你能讓我哥哥出來嗎?！毙』⑷跞醯靥岢稣埱螅袄锩婧煤冢麜ε碌?。”

小虎怕黑，怕幽閉的空間，更怕除了他一個人誰都不在，有些時候他做噩夢，總是這種場景，接著咚一聲，什么東西撞在了他的腦門上，啤酒瓶之類的，瓶子碎了，他的腦袋仿佛也裂開了，沉墮入更黑的黑暗。他想，或許哥哥也害怕這些。

方起州沉默了半晌，把鐘龍撈出來，會有些困難，但并非是做不到，他凝視著小虎沒有消腫的眼眶，冷下心腸，“抱歉，我做不到。”

聽見答案，小虎抱著巴斯光年，呆呆地坐在地板上。

方起州摸了下他的頭，放軟了聲音，“看動畫片嗎，叔叔和盧卡斯陪你看?！?/br>
盧卡斯極有眼色地打開電視，最近熱播的動畫是：、、……盧卡斯一個個地報(bào)幕，“小哥哥，你想看哪個？”

對于缺乏童年的盧卡斯而言，看動畫片顯然是新奇的體驗(yàn)，他也算看明白了，在這個家里，這個小哥哥說話才是最重要的，他是地位最低的，做什么都得看眼色。

小虎很快被那些動畫吸引了注意，他坐在盧卡斯旁邊，乖乖看了一會兒，盧卡斯在他耳旁放肆地大笑，這也影響了他，忍不住從嘴角抿出一個微笑來，露出酒窩和虎牙。

看到這一幕，方起州才算是放下了心，時間會沖散一切，小虎忘性大，也極易受影響，他也不排斥自己，朝夕相處，總有一天他會忘記鐘龍的。

一個下午過去，小虎和盧卡斯成為了好朋友，小虎好奇地望著他的眼睛和頭發(fā)，小聲問，“我……我能摸一下你的頭發(fā)嗎？”

盧卡斯愣了愣，旋即樂了起來，頭頂沖他，“摸吧摸吧，我頭發(fā)很軟的。”

小虎特別小心地伸出了手，像是在觸碰什么寶貝一樣，一下一下地順，他說，“……這是染的嗎？”他總是在街上看到各種各樣的發(fā)色，哥哥跟他說是理發(fā)師的魔術(shù)，后來他在電視上看到染發(fā)劑廣告，才明白過來。

盧卡斯哈哈大笑，“不是染的，是真的。”

小虎又盯著他的眸色看，“那眼睛是染的嗎？”

“不是，眼睛哪兒能染啊，只能戴美瞳?！?/br>
“噢……”小虎似懂非懂地點(diǎn)頭，其實(shí)美瞳是什么，他并不清楚，“你是外國人嗎？你姓盧？”

盧卡斯搖搖頭，“我mama是外國人，我不姓盧，是Lucas，我拼給你聽，”他一個一個地報(bào)出字母，“L、U、C、A、S?！?/br>
小虎茫然地?fù)u頭，表示并不理解。

盧卡斯糾結(jié)了一會兒，也不知怎么解釋了，最后說道，“總之……總之你叫我盧卡斯就行了！”

方起州看到這兒才瞅出沒對勁來，小虎完全聽不懂字母，哪怕是不懂英語的人，也應(yīng)該知道二十六個字母的，而小虎那副茫然的神色，顯然是一點(diǎn)也不懂。

他遲疑著問：“……小虎，你想不想讀書？”

小虎望向他。

方起州說，“讀書……學(xué)習(xí)新東西，交新朋友?！?/br>
小虎掙扎著搖了頭，“我怕?！?/br>
他什么也不懂，還怕生，誰會和他做朋友。

盧卡斯在一旁說，“上學(xué)，上學(xué)可好玩兒了，我看電視里都這么演的，幾十個人坐在一個房間里……唔，上課，做手工，一起吃零食之類的。”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自己對學(xué)校的想法，好似他真的上過學(xué)一般。

方起州這才想起，盧卡斯也是個沒去過學(xué)校的孩子，包括他自己，童年被軍事管理所充斥，教材上的知識是各種槍械的射程，子彈的毫徑。

小虎很堅(jiān)持，又有些懼然，“不去讀書好不好？”

“好，”方起州說，“你喜歡畫畫，那我請老師來教你畫畫，行嗎？”

“……在家里？”

聽見“家里”這個詞，方起州心一下就軟了，就連他自己也未曾當(dāng)過這里是家，他溫聲應(yīng)道，“嗯，在家里?！?/br>
“不用……不用去學(xué)校嗎？”

“不用?！?/br>
小虎同意了。

方起州要從現(xiàn)在開始，彌補(bǔ)他空缺的記憶，用自己的手將他這張黑白畫逐漸填滿色彩，別人有的，他希望小虎也都有。

第23章

沒過幾天，衛(wèi)斯理帶著教畫畫的老師上門了，姓宋，是個年輕插畫家。方起州的要求是：你要當(dāng)他是正常孩子，不能讓他感覺自己受歧視或同情，他很聰明，學(xué)東西很快。

方起州把小虎用圓珠筆凃的畫給老師看，宋老師一臉贊嘆道，“觀察力很好，光影和造型都很準(zhǔn)確，以前學(xué)過很久吧？”

方起州與有榮焉道，“沒學(xué)多久，我說了，他很聰明的?！?/br>
雖然小虎什么也記不得了，但有些深入骨髓的，正在慢慢復(fù)蘇。

小虎的圖形記憶能力很強(qiáng)，不僅僅體現(xiàn)在將一個場景細(xì)察入微地記在腦海里，再畫在紙上，就連拼拼圖，那副108P的純白地獄，小虎坐在那兒拼了一整天便完成了。聽說有人耗費(fèi)幾年的工夫在那上面，也做不到。第一節(jié)課宋老師測驗(yàn)了小虎的水平，雖然已經(jīng)知道他畫功不錯，但是真正的過程更讓人嘆服，盯著莫奈的睡蓮看了一個小時，默畫出來相似度有七成，很有靈氣，足以當(dāng)臨摹得不錯的贗品去賣。第二節(jié)課宋老師帶來了自己的畫冊夾，里面收錄了他喜歡的各流派畫家的代表作。他讓小虎自己翻看，然后告訴自己喜歡哪張。幾節(jié)課相處下來，小虎從一開始的拘謹(jǐn)別扭，到后面能和宋老師順利交流，并大膽說出自己的見解。

課后宋老師對方起州說，“他受過大量的系統(tǒng)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