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剛才踩到的是涉川曜借由電弧與水光的遮掩、從而偷偷丟在水里的飛雷神苦無。

    那是坐標(biāo)，也是陷阱。

    一位狩魔獵人的陷阱，終究是捕捉到了獵物。

    久違的白光一寸寸地從遠(yuǎn)方傳來，隔絕了現(xiàn)實世界與虛擬空間，當(dāng)刺客的虛擬空間降臨時，某種程度來說就是無法挽回的結(jié)局了。

    涉川曜從尸體上抽出了刀，她沉默地低下頭，看著幾乎變成血人的東云遠(yuǎn)星，心里有種異樣的強烈感覺生出。

    非常難受，非常古怪——畢竟他與自己長得是如此相似，就好像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一樣。

    “你知道嗎，涉川曜。”躺在血泊中的年輕人對她笑著說，“一個人最討厭的人是誰？”

    “……我不知道?！?/br>
    東云遠(yuǎn)星并未跟她拖延打啞謎，事實上，他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結(jié)局。

    因此他的臉上不再有絲毫的怨恨和嫉妒，反而笑得非常開心。

    “人最討厭自己了。”

    “我討厭我自己，可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啊，因為你是我的藍(lán)圖，我的樣本，我的……正品?！?/br>
    “涉川曜，你根本不知道……我們有多恨你……”

    涉川曜將不死斬塞回背后的刀鞘里并且跪坐下來，有點搞不清楚這個合成人到底是真的討厭自己還是很高興這個結(jié)局。但她還是認(rèn)真地說：“沒關(guān)系，我不恨你?！?/br>
    東云遠(yuǎn)星愣住了，過了幾秒后他才用干裂的嘴唇顫抖地問：“為什么？”

    “因為從一開始你的人生就不是你能控制的?！鄙娲讘z憫又溫柔地注視著他，就像是一位真正的jiejie望著將要死去的弟弟那樣滿懷慈悲，“哪有什么人天生愿意做另外一個人的殘次品呢？”

    男孩子的眼眶紅了。

    “是啊，是啊……我也只是個被命運玩弄的木偶罷了。我又何嘗想要這樣的人生？從來沒人問過我的感受?！?/br>
    他有些哽咽道：“我的生化編號是32521……你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嗎？在我前面，還有三萬二千五百二十個……相同基因的，失敗品！”

    “我是這個實驗項目成功僅存的那幾個，但到現(xiàn)在也只剩下我一個人活著了……我快要記不清他們的臉，卻還記得基因突然崩潰的場面。你見過嗎涉川曜，好好的人，前一秒在跟你講話，下一秒崩潰成血rou模糊的一坨東西……手不是手，腳不是腳，哭著求你給他個痛快。但誰敢動手呢？大家都是組織里的財產(chǎn)，我們連生命都不屬于自己……”

    他的熱淚無法抑制地奪眶而出。

    “你應(yīng)該猜到了吧？我們到底是為了誰，才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

    “……為了我?！鄙娲ú囌f道。

    東云遠(yuǎn)星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fā)。

    原來，這才是他面對涉川矅時最深切悲哀和憤怒的真正原因。

    女孩子的臉色鐵青無比，當(dāng)血淋淋的真相揭開時她幾乎喘不過氣，但最后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句無力的言語：“……抱歉?！?/br>
    她不用想都知道當(dāng)年是誰要求這樣做、誰會提出這么孤注一擲的醫(yī)療項目計劃方案。

    ——涉川相樞。

    那個為了救女兒而不惜一切代價的瘋狂父親才會搞出這么可怕的項目。

    也許在他眼里，只有自己孩子的生命才是命，其他那些基因相同的失敗品不過是垃圾、廢物和工具。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父母擁有光明正大的職業(yè)，榮譽的名聲……涉川矅當(dāng)然也不例外，哪怕這是前主的父親犯下的罪孽，本應(yīng)屬于前主，如今的她也無法閉著眼睛欺騙自己繼續(xù)傻白甜的生活下去。

    她的良心不允許她忽視遺忘這份罪。

    聽見她的道歉后，東云遠(yuǎn)星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

    “你的父親……他瘋了，為了你他什么都做得出來……”

    如果他是一個正常降生的人類，大概也會有著普普通通但又快樂的童年，有著慈愛和藹的父母，有著喜歡打打鬧鬧但又關(guān)心彼此的兄弟姐妹，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打游戲，泡美女，追星，讀大學(xué)，去旅游……什么都可以。而不是在暗無天日的實驗室里接受那些白大褂的各種檢查，被教導(dǎo)如何去殺人，手刃那些與自己相同基因的生命……

    想到這里，東云遠(yuǎn)星格外疲憊地重新睜開眼皮并且勉力抬起了青筋暴起的右手。

    “答應(yīng)我，既然你贏了我，就把大家的那份一起活下去。至少要平平安安地活到一百歲……”

    涉川曜猶豫了幾秒，最后還是堅定地握住他的手。

    突然間，女孩子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因為她感覺到對方往自己的手心里塞了點什么東西。

    她低頭看下去，只見滿臉血污的男孩子笑得更開心了。

    “拿好，送你了?！彼f，“別讓【我們】失望?！?/br>
    “……好?！?/br>
    這一刻，兩個人的手上都沾滿了對方的血，以及他們自己的鮮血。

    就像是真正的親人一般。

    女孩子鄭重其事地將右手用力握得更緊了幾分，“我會帶著你們的‘心’，努力活下去?！?/br>
    得到這樣誠懇有力的承諾，東云遠(yuǎn)星的臉上無法避免地流露出松弛自在的神情。

    在身為合成人這可悲且短暫的一生彌留之際，他卻笑得像個孩子。

    “去吧，最底層密室里的切爾諾伯格，快去……不要遲疑。誰阻攔你，你就殺誰……”

    “好，我記住了?！彪m然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可是涉川曜依舊認(rèn)真點頭，“我馬上就走。”

    “不，你這人的記性實在是很差。就算失憶了也不該這樣……”年輕人的話語越來越輕，就像是一枚在天空中漂浮了很久的羽毛終于要落入塵土里那樣輕松。

    ……你大概是不記得我啦。

    東云遠(yuǎn)星的嘴角帶著輕微的笑，他的眼前不再有任何白光，卻是浮現(xiàn)起很多年前的一幅場景。

    有一只稚嫩的小手按在了生化艙的玻璃層上，暗綠色的營養(yǎng)液悄然浮起幾顆氣泡。而他在這個世界上第一次睜開了眼看見的就是那個滿臉好奇又稚嫩的小姑娘。

    雖然手背上扎著吊針，身形病弱消瘦，但是那個女孩還是沖他笑了。

    于是同樣年幼的合成人男孩也跟著笑了，哪怕他們兩人之間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層，也能清楚地看見彼此臉上最天真無邪的笑容。

    多神奇啊。

    此世的初見，與最后的終見，都是同一個人。

    命運似乎在背后沖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東云遠(yuǎn)星頗為釋然地想。

    ……你大概是不記得我了，但我還記得你啊，jiejie。

    【靈能 7193】

    【當(dāng)前靈能：9214】

    這個全部由白光所組成的虛擬空間消散了。

    心情復(fù)雜到無法描述的涉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