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說是聽說城西有座寺廟，因在雙龍山，所以名為雙龍寺。這雙龍寺是這白陽縣唯一的一個寺廟，山上多奇花異草，這個時節(jié)去賞花能見到不少平日里見不到的花草。

這倒中了孟康的下懷，他頗懂些醫(yī)術(shù)，猶對草藥情有獨鐘。何靖亦當(dāng)即拍板定下，命人備了些酒食，就當(dāng)是踏春了。

龍致言今早起來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一直在咳，興許是昨夜里踢了被子，一早起來便覺得頭有些昏昏沉沉的，他起來簡單做了些粥，吃完又忍不住躺回去睡了一覺，夢里迷迷糊糊覺得這樣不行，病來如山倒，要是病重了回家的計劃恐怕就要推遲了。

于是他披上衣服準(zhǔn)備去城里藥鋪拿些藥，平日里倒是沒覺得自己住的地方離城里這么遠(yuǎn)，這會子病了沒走一會兒就氣喘吁吁。早上只喝了一碗稀粥，龍致言又餓又累，還出了一身汗，只覺得身上的單衣都要浸濕了。

“再一會兒，一會就要到城里了……”他安慰著自己。

遠(yuǎn)處不知是哪個富家子弟，乘著車與自己相對而馳，龍致言看著那膘肥體壯的馬兒，再看了看自己近日里來越發(fā)瘦弱的小身板，想想自己如喪家之犬般住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白陽，連個知交都沒有，頓時覺得自己恐怕還沒有一只馬兒受人喜歡，至少馬兒可以為人駕車，而他這個書呆子，現(xiàn)在仿佛一無是處。

他沉默的收回自己的目光，打起精神繼續(xù)往城里走去。

“龍兄！龍兄！”

這聲音……有些熟悉啊。

龍致言回頭，見正是昨天那個書生，他訝異的瞪了瞪眼睛，“這是……孟兄！”

還沒多說兩句，龍致言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差點沒暈過去。

孟康見狀連忙跑過去扶住，關(guān)心道，“龍兄，這是怎么了。”

龍致言勉強笑笑，“可能是偶感風(fēng)寒，小毛病，不必掛心?！?/br>
“話可不能這么說，龍兄，你這臉色可不是偶感風(fēng)寒，風(fēng)寒不及時治療也會落下病根的?！闭f著伸手味龍致言把脈。

何靖亦并未下車，他在車上目睹著這一切，臉色頗有些復(fù)雜，看那龍致言白了一張臉推說自己偶感風(fēng)寒，突然不知道哪來的怒氣。

“孟康，上來吧，這種自己都不知道愛惜自己的人，你管他作甚?！?/br>
孟康頓了頓，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收回了自己把脈的手，“龍兄，你不必管他，我這朋友……嗯……有些心直口快，人是不壞的。不過龍兄你這病的不輕啊，方才為你把脈發(fā)現(xiàn)你這脈象頗亂，不是普通的偶感風(fēng)寒，龍兄是不是有長時間的精神不振和食欲萎靡？”

龍致言驚了一下，沒想到這位孟兄醫(yī)術(shù)如此高超，他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就眼前一花暈了過去。

第四章

這一覺睡得真長，龍致言夢里夢到自己回了家見到了父母。沒想到父親拿著拐杖嫌他沒有出息，竟要把自己逐出家門。他傷心欲絕，朦朦朧朧之間仿佛聽到了小香的聲音，“嗚嗚嗚……大人怎么沒走幾天就瘦成了這般模樣……”

龍致言腦袋昏昏沉沉，閉著眼睛還以為自己在夢中，想著那沒良心的丫鬟小香不可能如此惦記自己。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被開門聲和一個頗感熟悉的聲音吵醒，“這都快一天了，他怎么還沒醒?！?/br>
龍致言好歹睜開了眼睛，一睜眼卻發(fā)現(xiàn)天色已晚，屋內(nèi)已經(jīng)掌了燈，小香恭謹(jǐn)?shù)恼局路饎倓偟膯柩事曋皇撬约旱腻e覺，他揉了揉眼睛，打量了下周遭，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沒在做夢，這是又回到縣衙了。稍微轉(zhuǎn)了轉(zhuǎn)頭又看到了一張頗為冷硬的臉，沒了那股子風(fēng)流調(diào)笑的意味，雙目微張，嘴角下垂，像極了夢中父親生氣時的模樣。龍致言有些惶惶，不曉得自己是哪兒惹了這位縣太爺。想著自己是路上暈倒，被這位救了起來，是該謝謝這位的。

他撐著身子起來，看著何靖亦，磕磕絆絆的開口，“這…今日…”

想想怎么說都不太合適，他正襟危坐，倒像是趕赴刑場，嘴里怯懾的說不出什么話。何靖亦皺了皺眉，倒真是沒辦法把這個人同記憶中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朝氣蓬勃的少年聯(lián)系起來，不由又想到了自己年少時候的樣子，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這個立場說這種話。

真是造化弄人。

“龍兄醒了？”何靖亦一開口，周遭的氣氛才算稍微和緩了些。

龍致言一臉的無所適從，想道謝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是…草民今日…幸得大人搭救。”

何靖亦看著他說話磕磕絆絆，心情又有些煩躁，“小香，你去吩咐廚房給這位先生做些飯?！毙∠懵犜挼娜チ恕?/br>
“今日太晚了，龍兄吃些飯就在這里住下吧?！闭f罷也沒顧龍致言答沒答應(yīng)就走了，龍致言看著這喜怒無常的縣太爺，只覺得自己今年真是多災(zāi)多難。

何靖亦拐了個彎抬腳就進了孟康的房間，孟康正在端詳房中一件花瓶，頭也沒抬，“你這人也真是，當(dāng)時見到人家撂話比誰都重，人家一昏，你倒是比誰都慌，你倆到底有什么糾葛，我差點就以為靖亦你看上人家了呢？不是有句話說的好嘛，關(guān)心則亂，你說是不是？”

何靖亦自顧自的倒了杯茶，聽了孟康的話只覺得心頭那股郁氣更重了。又想起了隔壁屋里住著的那個傻子，那傻子剛才說話磕磕絆絆的樣子，不停的在他腦子里轉(zhuǎn)悠。他心想這人到底是怎么將這知縣做了三年的，明明這么迂腐，一根筋，好聽的話都不會說。

他并不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何家出事的那幾天他一直被蒙在鼓里，連父母的滿面愁色也自以為是最近公務(wù)繁忙，沒有過問。私塾里整日墨香彌漫，書聲瑯瑯，他或讓人駕車，或自己步行，從未遲到早退，風(fēng)雨無阻，那時他和龍致言關(guān)系是最好的，龍致言書讀得好，夫子喜歡他，連帶著何靖亦也整日受到老夫子和龍致言這個小夫子的思想浸yin。除了龍致言之外，私塾之中他再沒有什么能說上話的朋友。

最后一次見龍致言，那人傻兮兮跑來給他分享他在街頭買的桂花糖，興高采烈的給他講他是怎么躲過家里人偷偷去買糖的。何靖亦看著他講得如此開心竟起了一絲壞心思，他趁著龍致言沒注意偷偷藏起了龍致言的桂花糖，騙他說自己全部吃光了，龍致言沒吃上一塊自然滿臉沮喪，但也沒說什么，轉(zhuǎn)身回了自己座位，何靖亦有些后悔，他原本只是想逗逗他，沒想到惹他生氣了。

“今日我們講，大家隨我念一遍，‘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游’……”夫子的聲音鏗鏘有力，何靖亦托腮看著龍致言，看他一字一句的跟著夫子讀書的模樣，恍惚間竟走了神。

他心里暗想，明日，明日，我給你買很多桂花糖。

然而沒有等到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