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媽的鞋子整齊地在鞋柜里放好。

葉媽看完冰箱，開始翻掛在門背后的掛歷。

葉籍準備回房間，被她叫住了。

葉媽：“你什么時候考完最后一科？”

“二十二號?！?/br>
葉媽皺了一下眉。

葉籍站在原地看著她。

葉媽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爺爺情況不太好，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了?！八粗諝v，伸出手指，指尖劃過上面的日期，說，”你最好，盡快趕去見一見他?！?/br>
葉籍心中涼了一下，一張臉孔出現(xiàn)在他腦中，臉孔的五官已經(jīng)模糊了，葉籍只能記得一個大概的輪廓，以及，那張臉上總是帶著慈祥的笑。那時，這個男人已經(jīng)六十歲了，但依舊高大健壯、神采飛揚，他的手掌寬厚有力，每次葉籍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里時，都覺得就像是一只小老鼠把爪子放在了獅王的掌心上。他還能用強壯的手臂把葉籍抱起來抗到肩膀上，帶著他威風(fēng)凜凜的走上街道，因為他傲人的身高，路人看他時大多都要揚起頭，那模樣就像在仰望從天而降的戰(zhàn)神，就連他花白的頭發(fā)和胡須，也成了“老驥伏櫪”的證明，而非歲月無情的見證。

他與葉籍相處的時間，比葉籍與親身父親相處的時間還要多。他幾乎代替了葉籍的父親，成為葉籍童年時期第一個崇拜的成年男性。

他們已經(jīng)分開太久了，葉籍已經(jīng)不知道他后來是如何緩慢而無聲地衰老下去，葉籍甚至無法相信，這位曾經(jīng)像座山一樣的男人，最終竟然還是不可避免地敗在了歲月手上。

葉媽：“明天考完后，再下一科什么時候考？”

葉籍：“十七。”

葉媽看著日歷思考了三秒，說：“你十五號過去，十六號回來，可以嗎？”

葉籍：“可以?！?/br>
葉媽放開日歷，一邊從廚房走出來，一邊說：“機票和酒店我?guī)湍愣?，有其它想法的話，盡快告訴我?！?/br>
葉籍點點頭。

“你明天要考試，早點睡吧。”

葉籍站在原地沒有動，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去睡吧?！彼α诵?，她的笑容像在安撫葉籍，也像在安撫她自己，但葉籍卻在那個笑容里看到了一絲對人生的無奈。

葉籍明白了，她不想談?wù)撃羌拢€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至少在此時此刻，她還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心情面對自己的同性戀兒子。

看來，她其實并不知道葉籍和夏棠之間的事，又或者，她已有所察覺，但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那只是她單方面的猜想，事實未必如此。

葉籍看著她轉(zhuǎn)過身體，穿過客廳，走進那條長長的走廊，向盡頭處的書房走去。

她沒有打開走廊燈，葉籍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她的身體那么瘦小。每次她出現(xiàn)在葉籍面前時，身上總是穿著一絲不茍的套裝，腳上穿著高跟鞋，脊背挺直如松樹，看上去像一個隨時能上戰(zhàn)場的將軍。葉籍從來沒有在她臉上看到害怕、膽怯、軟弱的表情，她總讓人覺得，她好像永遠不會倒下。

但她原來這么瘦小，她獨自走進走廊時，走廊里的那些黑影仿佛能一口吞噬了她。

葉籍關(guān)掉客廳的燈。

書房的燈亮了起來，門闔上了，光從門縫中漏出來，像漂泊在無邊汪洋上的孤舟船頭所點亮的燈。

半夜兩點的時候，葉籍突然醒來，他看著黑幽幽的天花板，耳邊只有空調(diào)運作發(fā)出的聲響。他腦海里又浮出了葉媽的背影，不知道為什么，他想起龍應(yīng)臺寫的里的一段話：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葉籍爬起身，他走出房間，來到書房外，書房門的縫隙依舊透著光。

葉籍敲了敲門，他等了很久，里面才響起聲音說：“進來吧。”

葉媽坐在沙發(fā)上，她沒有回頭看。

葉籍走過去在她右手邊坐下，兩人安靜地坐著，誰都沒有說話。

對面墻上的掛鐘里，分鐘在慢慢移動。

他們沉默了足足五分鐘。

葉媽開口了：“從我第一次意識到你可能是同性戀的時候起，我就不斷問自己，該怎么辦？但直到今天，我還是沒有想到一個答案，我一直避免和你談?wù)撨@個問題，我甚至想過，或許我就這樣裝一輩子傻。”

葉籍：“媽，你知道同性戀不是病，我生來如此?！?/br>
“我知道，但別人未必這樣想?！比~媽說，“你喜歡圖靈，那你應(yīng)該知道他最后的結(jié)局?！?/br>
艾倫·圖靈是計算機科學(xué)和人工智能之父，于二戰(zhàn)期間秘密參與破譯德軍密碼，他的工作對同盟國在大西洋戰(zhàn)場上的勝利發(fā)揮了關(guān)鍵作用。此外，圖靈于1943年研制出能快速從紙帶中讀取出信息儲存類型的破譯機器，這部機器便是早期電子數(shù)字計算機的雛形。他是計算機理論研究的先驅(qū)、現(xiàn)代計算機的奠基者，曾榮獲大英帝國勛章，是國寶級的科學(xué)家，也是一位罕見的天才。但在1952年，他因“同志”身份被逮捕，其后被“化學(xué)閹割”，激素注射帶來的嚴重副作用使他的性別特征發(fā)生變化，不只如此，“同性戀”的丑聞使他被飽受排斥，從此無法再參與計算機開發(fā)工作。兩年后，圖靈在家中自殺身亡。

第54章第54章

葉媽說：“我的公司請藝人做宣傳的時候，那些吸過大、麻，甚至出過軌、流出過艷照的藝人我們都敢請，但有幾種人我們不敢請，其中一種就是公開承認過自己是同性戀的藝人。群眾是健忘的，即使藝人吸過毒，搞過小三，他們都會慢慢淡忘這些事，但唯有那些同性戀藝人，無論時間過了多久，人們提到他們的時候都會立刻想起‘同性戀’三個字，用‘同性戀’藝人代言的產(chǎn)品，銷量一定會下降。不要說普通人，就連我公司的員工聽到這些藝人要來的時候，他們的第一反應(yīng)也是‘那個同性戀’，至于那個藝人演技好不好，唱歌厲不厲害，沒有多少人在乎。事實上，不只是我的公司，整個演藝圈對‘同性戀’都諱莫如深，一旦藝人承認自己是同性戀，那他的演藝生涯基本上可以宣告終結(jié)?！?/br>
“兒子，我一想到有一天你也會遭受同樣的事，我就覺得難過。你記得嗎？去年你學(xué)校給你發(fā)獎學(xué)金的時候，你剛好去旅游了，于是叫我去學(xué)校幫你拿支票?！?/br>
葉籍：“記得?！?/br>
“我到校務(wù)處說我來替孩子拿獎學(xué)金的時候，負責(zé)人問我是誰的家長，我說了你的名字后，對方說‘啊，就是那個長得很高大，挺精神的小伙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