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分，任誰都會有一絲說不透的滋味的。

“……你不會留在紅紗了，對嗎？”這是他問我的第一句話，輕輕地。

我望著湖面，靜了片刻，問：“我還有留著的理由嗎？”

“那你，什么時候走？”

“……”我搖了搖頭，并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程維說：“小霖，你原諒祝霏了嗎？”

“她是我的親人?！?/br>
“你能原諒她做的那些事，卻不能原諒我?！?/br>
“……”

“你總是考慮到你的jiejie會難受，可是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程維壓抑著聲音里的顫抖，“她殺了我的mama，我的兄弟，十多年前是她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你無處可去。我所有最珍惜的東西都被她毀了，你讓我怎么寬恕她？”

“我以前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像今天這樣，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背叹S說，“我曾經(jīng)最恨的就是那些黑道里廝混的人，可是我卻被迫走上了這條死路。小霖……你知不知道，這其實(shí)比殺了我更難受。”

“我也想時間能倒流，一切能重新來過，按著我以前的夢想，當(dāng)個醫(yī)生，幫那些付不起醫(yī)藥費(fèi)的人看病。或者是當(dāng)一個老師，教那些孩子們讀書?！背叹S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然而這些，都再也不可能了?！?/br>
“我不能說我的一輩子都是祝霏的，但是沒有她，一切都會不一樣，你明白嗎？”

我一言不發(fā)地聽他說完，然后閉上了眼睛，輕聲說：“這就是你殺人的理由？程維，你眼里還有沒有理法。我jiejie就算罪無可赦，那也并不是你能夠隨意裁決的?！?/br>
“……我爸爸死的時候?！背叹S說，“理法在哪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霖。你在想我為什么不能寬恕別人，不能放下仇恨?？墒撬械氖虑椋谂匀搜劾锟磥矶际侨菀椎?，真正做起來卻并不是這樣?！?/br>
然后他問我：“小霖，你說，不論換作是誰，父母被殺，兄弟被害，人生被逆轉(zhuǎn)，他還能不能原諒那個幾乎害了他一輩子的人？”

“你能原諒她，因為她是你的jiejie，可她對于我而言是什么呢？”程維說，“你會去為她著想，甚至為夏志英，為梁舒榕著想，那么我呢？你有沒有想過，面對著祝霏，我是怎樣的感受呢？”

這是程維第一次在我面前說了那么多他心里的實(shí)話，說了那么多他的委屈和痛苦。

其實(shí)我知道他的苦遠(yuǎn)遠(yuǎn)不是這壓抑著情緒，極盡平緩的話語能夠說清楚的，每個人心里都有一處糜爛傷痛之處，我如此，他也不會幸免的。

我閉上眼睛，輕輕地嘆了口氣：“讓我靜一靜吧，程維。我已經(jīng)沒有那么心力，可以去想那么多的事情了?！?/br>
程維便不說話了，站在我身后，陪我安靜地望著湖面。醫(yī)院的花園里有其他一些在散步的病人，老朽的，童稚的，還有孕育新生的少婦，他們或是帶著幸福的微笑，或是面有愁容，我就那么癡迷地看著他們，看著那些……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人生。

院子里起了風(fēng)，我細(xì)碎的短發(fā)被吹得零亂，便抬手捻到了耳后。

過了很久，程維忽然輕聲問了我一句：“小霖，你……恨我嗎？”

我微微動容，不自覺地想到了我暫失記憶的那段時光，那時也是起風(fēng)的天氣，天邊的云霞紅的像火燒一般。我坐在程維家的湖畔邊，安靜地望著里面的游魚戲石。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突然地問了我一句，只是那時候他問的是：“小霖，你討厭我嗎？”

祝霏的死，讓這個句子里的討厭，變?yōu)榱撕蕖?/br>
我沉靜了很久，然后對他說：“程維，我只有一句話想要問你。”

“……”

“你對我的感情，是不是敵不過你對祝霏的仇恨?！?/br>
這是一個疑問句，但我卻用了干巴巴的，平鋪直敘的語調(diào)在講。

因為，程維的回答對我而言，已經(jīng)不再重要了。

我回公司后，就開始陸續(xù)辦理離職手續(xù)。手續(xù)上稍微有了些問題，這個部門那個部門的牽扯著，一時半會兒也定不下來我到底什么時候可以走。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懷疑那么多離職手續(xù)出的岔子都是程維在背后指使的，否則怎么會平白無故多出那么多的問題來。

一個月，兩個月……荒唐的理由和拖延，那個男人的霸道和野蠻已經(jīng)連掩飾都不再高興去做。今天有人過來和我說，我的檔案被弄丟了，這種拙劣到近乎可笑的手段讓我再也沉不住氣。程維，你究竟還要拖到什么時候？

檔案丟失是一件相當(dāng)麻煩的事情，沒了檔案很多事情你都沒法為自己證明。我被迫暫留了下來，雖然心思已經(jīng)全然不在這里。

我后來會忍不住去想，如果當(dāng)時程維沒有這樣固執(zhí)地留我，那么我一定會離開T城，到另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里去的。

那樣的話，后來的很多事情或許就會不一樣，我會永遠(yuǎn)地離開這個與我糾纏了十三年的男人，然后，她也不會成為我生命里那個很重要的人。她一定會有一個比跟我在一起，要幸福得多的人生。

她是指梁舒榕，我這輩子，欠得最多的那個女人。

關(guān)于梁舒榕對我的感情，我那時雖然不愿正視，但想起之前她請我喝酒的那一次的經(jīng)歷，我心里也是明白的。

只是被梁舒榕拖著我去見她遠(yuǎn)道而來的父母，我還是有些猝不及防。梁舒榕的父母是農(nóng)村里來的，坐在高檔飯店的時候笑得局促緊張，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擺。

服務(wù)員倒了茶點(diǎn)了菜就下去了，梁舒榕見沒了外人，清了清喉嚨，很認(rèn)真地和兩位老人家說：“爸，媽，吳海的事情就不要再跟我提了，我是不可能嫁給他的。你倆趁早死了這條心，把吳家給推了。”

梁mama面露難色：“這個……小榕啊，吳海好歹是村長的兒子，哪里配不上你了？”

梁舒榕哼了一聲，抱臂靠在椅子上，冷冷道：“我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不學(xué)無術(shù)，混吃等死的官二代?！?/br>
頓了頓，她又加上一句：“另外，我今天還有個人要給你們介紹?！?/br>
她說著，下巴往我這兒一偏，正色道：“這是我男朋友，祝霖?！?/br>
我那時候正在喝茶，聞言不慎將茶水都給嗆了出來，guntang的茶水潑在大腿上，把對面的兩個老人家嚇得不輕。

梁舒榕也是嚇了一跳，忙把我拉起來，遞來紙巾：“你沒事兒吧？怎么搞的？”

我還沒從她剛才那句話里回過神來，嗆咳著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