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我痛得連腦子都不清楚了。

此時師父倏地轉(zhuǎn)頭看向了我，他點了點頭，示意我過去。而那閉月羞花的女子靜靜站在他身側(cè)，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千年靈木化形，聚清觀果真是物華天寶，人杰地靈。”

此時我理應(yīng)上前行禮，拜謝仙子的恩情。但是我卻做了這輩子最荒唐、也最蠢笨的一件事——我轉(zhuǎn)身拔腿就跑。

任誰來看這都失禮至極，但那時那刻，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既保存師父的顏面，又不讓自己在人前過于失態(tài)?？傊也幻靼鬃约簽楹我埽钟X得不跑后果不堪設(shè)想，權(quán)宜之下，只能一跑了之。

好在事后師父并未追究此事，因為他那日在遠(yuǎn)遠(yuǎn)看我一眼后便閉關(guān)了。

在松了一口氣之余，我又感到難言的失落。我已有大半年沒有見師父了，吸收魔氣的那晚又過于緊張，未曾仔細(xì)瞧上一眼。師父還好嗎？他真的恢復(fù)如初了嗎？若是留下了病根該如何是好？

“這回多虧了芷涵仙子傾囊相助，若不是她救治及時，又衣不解帶地悉心照料，玄沄身上的魔氣也不會這么快就拔除干凈?！?/br>
百草長老輕捻長須，在師父閉關(guān)的洞府前笑呵呵地說。

“怪不得，我算出他近日紅鸞星動，果真是好事將近，這兇劫反倒促成了一雙璧人！”

你可真會馬后炮啊，百草長老毫不客氣地拆臺。天衍長老并不著惱，反而高深莫測地念叨天機不可泄露云云。

我想，原來如此，那兩人之間由不得旁人介入的氛圍是這么回事。

想來這對師父是極好的。他本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六親無緣，刑親克友，若是真能找到一位知心人相伴，想必今后這漫漫修行路也不再孤單。

我是真心如此期盼，同時那一刻胸口又絞痛難當(dāng)。那魔氣恐怕真的傷及了心脈。但是我作為一棵樹居然也遵循人的醫(yī)理嗎？這世上果然有太多玄幻莫測之事。

在師父閉關(guān)的這段日子里，我去靈植園幫忙的次數(shù)更頻繁了。因為此次受魔氣侵染的弟子太多，門內(nèi)的辟魔丹和清氣散都不夠用。蟬衣師姐他們?nèi)杖諢挼ぶ扑帲Φ貌豢砷_交，甚至在百草長老的默許下將百草閣最好的煉丹爐也搬到了靈植園內(nèi)，方便那些弟子上門取藥。

蟬衣師姐當(dāng)真是醫(yī)者仁心，明明她自己也魔氣入體，卻依舊急人之所急。而我因為答應(yīng)了李世修，又不好同師姐說，“看，師姐，這是我新摘的氣生根，你且?guī)г谏砩袭?dāng)個擺飾。”只好盡量在靈植園里多活動活動。一來這兒的草木靈氣對我療傷有好處，二來我還可以借機吸走醫(yī)修們身上的魔氣。

那個時候我還未意識到，我結(jié)丹不久，功力尚淺，如此連續(xù)凈化魔氣使我自身的金丹也承受不住此等內(nèi)耗。

一個月后，師父順利出關(guān)了。

他出關(guān)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啟稟掌門，請命再探仙家秘境，徹底毀去那黑帝化身。掌門起初并不贊成，師父大病初愈，即便是合體期修士也經(jīng)不住再一次魔煞入體。但師父卻執(zhí)意前往。

“這是我命里必經(jīng)的劫數(shù)。若不盡早將那魔斬除，一旦封印破除，魔王為禍蒼生的因果都會算到我的頭上?！?/br>
事已至此，掌門別無無法，只得應(yīng)下師父的請求。

那晚依然是個月明之夜。師父召我至浮月島的平臺上，對我說，他要走了，這一次歸期未定，若是他沒能回來，我可改拜百草長老為師。他已替我安頓好了一切。若我不喜，那也自隨我的心意。

我抬頭望向師父，他的眉目依舊沉靜，白衣纖塵不染，然而這抹素影此刻卻像一道劈開暗夜的斧子，將我的天地驟然一分為二。漫天的星光都隕落了，只有黑暗的河水在無聲上漲。

我能說什么？

我該說什么？

我無論做什么、說什么，都無法改變他即將再一次離開我的事實。

“我觀你腳步虛浮，行氣有淤阻虧空之象，是否近日修行出了差錯？”

我點了點頭。又低下頭，小聲說道。

“前幾日打坐時不小心行岔了氣……”

師父緘口不語。

我本以為他會責(zé)罰予我，沒想到等來的卻依舊是那只溫暖的手。

“是為師不對。”

我心頭巨震。

“連日來諸事纏身，沒能在旁提點你一二，你又是這幅性子，即便是碰了壁也不愿與人訴苦?！?/br>
師父低低嘆息。

“若這回……”

他的話音消散在風(fēng)里，讓我忍不住抬起頭。

“若這回我得以全身而退，那為師答應(yīng)你，回來后便帶你去那世間走一遭，磨煉一番心性。好明白何為外化而內(nèi)不化，無為而無不為?！?/br>
師父的眼神寧靜深邃，讓我心甘情愿就此沉溺。若我現(xiàn)下化為本體，師父定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即使不曾運轉(zhuǎn)心法，那樹上依舊花開滿枝，每一朵都幾盡爛漫，仿佛愿乘風(fēng)就此隨他遠(yuǎn)去。

明鏡般的月下，我鼓起畢生勇氣，輕輕拉住了師父的衣袍一角。

“徒兒謹(jǐn)記師父教誨。愿您武運昌隆，一路順?biāo)??！?/br>
我不求有幸能隨師父走出山門，只盼師父無病無痛，平安歸來。

我求老祖，求諸佛，求一切天上或者地下的神明，極盡我能想到的、書里能找到的所有法子為師父祈福。

然而我唯一的愿望還是落空了。

那年開春，師父一身血污，魔氣深重，被百草長老匆匆?guī)Щ亍?/br>
氣血逆行，目赤脈滿，譫妄癲狂，藥石罔效。

“魔氣入腑，已呈走火入魔之相?！?/br>
百草長老目露哀痛，而掌門不得不將師父制于后山禁地內(nèi)，防止他神志不清時暴起傷人。

“天妒英才啊……”

所有人都在扼腕長嘆，這門內(nèi)誰人不知師父是聚清觀飛升在即的下一位得道者。誰曾想竟折于這最后一劫，玄星隕落，功敗垂成。

掌門遍請?zhí)煜旅t(yī)救治師父，然而這些高人都表示能解心魔劫的唯有自身。芷涵仙子也多次上門探訪，她煞費苦心為師父求得各路仙家靈藥，然而皆對師父的病情毫無用處。絕色女子面露凄惶，她對掌門泣訴，師父已然認(rèn)不出她。

這心魔劫竟毀了一對佳偶天成。

天衍長老寬慰道，師父這大兇命格原本就無法輕易化解。他命里親緣淺薄，姻緣難就，并非仙子之過。

這些人在我眼前來來回回，一幕幕像泛著光的刀刃般落在我的心頭。我只覺靈氣翻涌，目眥欲裂，耳邊只聞萬蟻啃噬般的嘈雜聲。它們蛀空了我的心，又絮絮不停地對我喊，師父沒救了，他沒救了，他回不來了，你再也看不見他了。

不。

我咬緊牙關(guān)抬起頭。

不會的。

我一步步走到掌門跟前。

師父不會有事。

我啟稟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