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尾在他充血的眼里變成了一個黑點，黑點越來越小，眼看就要消失了。啞巴再也無法忍耐，他握緊雙拳，朝著那黑點張開了嘴。

“啊——”

這是那么多年來他第一次發(fā)聲，破碎的聲音里夾雜著氣聲，細若蚊蠅。

“啊———”

第二次，他提起胸膛，更用力地吼出來。啞巴憋得滿臉通紅，青筋暴起，但是他依然不松勁。

“啊————”

第三聲。

這響徹云霄的吼聲震得所有行人和車輛停下了前進。

這是怎樣的吶喊啊。

凄厲悲慟，振聾發(fā)聵，宛若包羅了人世間數(shù)不完的辛酸苦辣，命途的多舛不公。那最原始的吼叫仿佛在宣泄，在控訴，又仿佛是在呼喊。

這個沉默了一生、痛失了所有的可憐啞巴，正用全副血rou、全副靈魂、呼喚女兒的在天之靈！

爸爸在這里！！

爸爸沒能保護好你！！

爸爸是多么沒用?。。?！

幫幫爸爸吧??！

求求你幫幫爸爸吧?。?！

他像頭老邁的黃牛那樣引頸對著蒼天嘶吼，鮮血翻涌出了嘴角，可他還是持續(xù)不斷地吼著、吼著。直到聲帶徹底被撕裂，他再也發(fā)不出一個單音。但是所有人的耳邊依舊回蕩著經(jīng)久不息、震撼天地的吼聲。

在悲慘的命運面前，也許所有人都只能做一個默默承受的啞巴。

但是就算滿嘴血沫，喉口迸裂，我依然要在這片黑暗中呼喚你。

從此以后，我將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哪怕天塌地陷，末日降臨，哪怕殘酷之神一次次將我們分開，我依然會持續(xù)不斷地呼喚你、尋找你、擁抱著你的溫暖直到世界終結(jié)。

熊國強滿含熱淚地站在攝像機鏡頭后。

此時此刻，他無比欣慰而自豪。他想，感謝上天把這個演員賜給了我，賜給了這部電影。顧凜冬的詮釋勝過了預(yù)期，勝過了熊國強原先設(shè)想的所有方案。他就這樣給這個人物注入了嶄新的靈魂。啞巴不再只是個對抗命運的父親形象，在他窮途末路的絕望之后，又生出了一層延續(xù)不朽的可能。

這一刻，熊國強仿佛看見啞巴阿六牽著女兒的手，在夕陽下一步步走向了鏡頭之外。他們沒有回頭，但他完全能想象兩人臉上洋溢的幸福和美滿。

啞巴帶著女兒回家了。

影片的最后，由于整條路因為啞巴陷入了擁堵，警方順利逮捕了兇手。并且，由于該事件在社會上引發(fā)的轟動效應(yīng)，兇手當即被判處了死刑。

這是個悲慘的故事。

這是個幸福的故事。

這是讓所有人能鼓著掌邊哭邊笑，說我看懂了的故事。

***

顧凜冬回到休息室的時候，已經(jīng)徹底不能說話了。

賀容感到一陣心疼，趕忙替他倒了杯熱水。但顧凜冬似乎還沉浸在激動的余韻里，他端著杯子沒有喝，就這樣沉默地坐在沙發(fā)上。

此時此刻，外面的人都在忙個不停，喧鬧聲和搬運大件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而在這間休息室里，顧凜冬的周圍一切都是靜止無聲的，他像是獨立于這片塵世之外，獨自體嘗那如滾滾江水般無常而又無法抵擋的悲歡離合。

賀容就這樣半跪在他的身前，抬頭望著他?，F(xiàn)在他內(nèi)心的唯一想法，就是希望顧凜冬能好受一點。他無法替他分擔情緒，也沒有手段把他從戲里拉出來，但是賀容還是不放棄地思考著，有沒有什么是自己能為他做的？有什么辦法可以幫到他？哪怕只有一點點，哪怕自己的力量與纏繞在他身上的陰影相比根本微乎其微。

賀容伸出了手。

他用雙手捧起了顧凜冬上了妝的，看起來干枯蒼老的手，把他的指尖貼在自己的唇上。

顧凜冬的眼神依然有些渙散，并沒有看他。

賀容閉上眼，他內(nèi)心的情感如同滿溢的池水般自然而然地從口中流淌而出。

“我很喜歡你演的戲。你的戲能讓我感受到許許多多從沒見過的東西?！?/br>
“以前剪視頻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是什么能讓你一直堅持，哪怕只是個沒幾分鐘的小角色也全力以赴?！?/br>
“現(xiàn)在我知道了?！?/br>
“因為你同我一樣，站在人群之外，卻又不由自主地被‘人’吸引?！?/br>
美麗而癲狂的母親不停進行著一個人的獨角戲，她縱情演繹著一出出人間百態(tài)、俗世悲歌。而她年幼的孩子深深凝望著這一切，這就是他除了書本以外的全部世界。

“比起我，你敢于去探索，去嘗試，去扮演那些形形色色的‘人’?！?/br>
“而我大概只是看著吧?！?/br>
賀容的嘴唇開始顫抖。

“因為看著比較安全，只是看著的話……不用害怕受到傷害?！?/br>
賀容宛如懺悔般捧著顧凜冬的手。

“我想改變自己?！?/br>
“我想變得像你一樣，有勇氣面對這個世界美麗或者丑陋的一切?！?/br>
在這個虛擬世界里，他依然只是個可有可無的游魂。

但是沒有過去的他，開始幻想擁有未來。想要向前走，尋找屬于自己的可能。

有一只手就這樣輕輕放在賀容低垂的頭上，好像在安慰他的悲傷，原諒他的錯處，用溫暖填補他所有的空白。

賀容從他的膝上抬起頭。

顧凜冬眼神平靜地望著他，開始比劃手語。因為一直跟著他的關(guān)系，賀容也聽過手語課，學過一些基本單詞。

顧凜冬的右手擺動了兩下，掌心向上由外向里平移，左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不要害怕。]

右手又指了指自己，左手攤開，右手伸出小指與拇指，放在左手上。

[我在，]

右手的食指點了點賀容，又指向了左手手臂另一側(cè)。

[你身邊。]

隨后顧凜冬用右手指著自己。左手伸出大拇指，其余手指蜷起，按在胸口。而右手蓋在左手拇指的指背上，輕輕摩挲。

（我、愛、）

右手食指伸出，指向了賀容。

“……”

顧凜冬靜靜望著他。即使他現(xiàn)在戴著變色眼鏡，眼瞳看起來黯淡無光，渾濁蒼涼。但是賀容卻覺得這雙眼睛依然擁有讓他難以忘懷的美與不朽。宛如漆黑夜空中始終指引著他的月亮。

賀容再也忍耐不住，他起身緊緊擁抱了屬于他的不沉之星。

第87章不沉之星（三十五）

12月，悄無聲息地上映了。

這部電影前期宣傳基本為零，檔期又正好趕上賀歲電影鋪天蓋地的時候。無論讓誰來選都不會放著合家歡不看去看這種從介紹開始就毀人心情的東西。但是對于冬菇j(luò)iejie而言，這部電影的意義非同凡響。

顧凜冬第一次成為了電影主演，如果影片上座率或者票房慘敗都會對他未來的發(fā)展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