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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廟宇破窗,穿過空氣中浮沉的微粒,在地上投撒出輕紗一般的暗影。身旁人睡得安穩(wěn),兩眉不再氣得緊皺,舒展平坦帶著熟寐的愜意。唐三藏眸色深沉地側(cè)身望了他良久,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他如往常般起身,整了整衣服,雙腿端坐晨誦佛經(jīng)。思緒如潮間,是那人冠冕十二玉旒身著明黃龍袍笑意清雅的模樣。“御弟,這件事,朕就拜托給你了。”“臣弟……”他畢恭畢敬仰慕難斂地接過了那人詔書,“定不負(fù)使命,求得佛經(jīng),護(hù)這四方宮闕安穩(wěn)!”也護(hù)這人,一世安穩(wěn)。哪怕他的君王,永遠(yuǎn)不知。腦海里,兩張面容開始重疊。唐三藏?fù)u了搖頭,他的玄清最是風(fēng)姿清雅寬厚仁心,雙手不沾污血,胸懷社稷天地。哪像他的徒兒,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打得人骨頭散架血rou一地,眉宇間難平戾氣。他們?nèi)菝苍偈窍嘞瘢蚩盏降资堑植簧闲宓摹?/br>抵不上,抵不上。他對自己說著,不知在安慰些什么。后來孫悟空想起這段他和師父兩個人吵吵鬧鬧取經(jīng)趕路的日子,雖然風(fēng)餐露宿艱苦無趣,可到底只有他們二人,沒有旁的來干涉攪和,也算得上苦中有甜。待豬八戒、沙和尚和白龍馬都入隊后,碎言碎語地打發(fā)著時光,一下子趕路熱鬧許多,可孫悟空卻總是悶悶不樂,一天到晚臭著臉。因為他這些師弟一個個心思陰沉,最喜挑撥離間,看一場他和師父吵得不可開交的好戲。別看悟能只是個豬精,平日里的人形也是面冠如玉桃花眼波的模樣。他除了愛偷吃,調(diào)戲小姑娘,打瞌睡流涎水,就剩下愛耍手段看熱鬧。“師父,大師兄方才在樹上午睡,壓死了一只雛鳥!”“悟空,為師說過了,要睡你就和為師睡一塊。如今你非要睡樹上,破了殺生戒,又增業(yè)障,你可知錯?”“師父說的是凡有命者不得故殺,我不是故意殺生,所以沒錯?!?/br>“你這個孽障,還不知悔改!”唐三藏一邊念著緊箍咒一邊拿藤條鞭打?qū)O悟空,孫悟空就紅著眼挺著腰一副咬牙不屈的神情。每鞭一下,他的身體就會不自覺抖一下,鮮血從傷口里流出,卻又在轉(zhuǎn)瞬間愈合,不留一絲痕跡。“師父是覺得我不死不生,所以我也不會痛嗎?”孫悟空抬眼,看著唐三藏,問出口。唐三藏頓了下,隨即繼續(xù)冷著眉眼硬著心腸打了下去。“我知道你會痛,所以我才打你。就是要讓你痛,你才能長記性?!?/br>那一道又一道的鞭痕,噼里啪啦的聲響,像綻在胸口讓人心驚。連始作俑者悟能都捂著嘴巴,猶豫著要不要上去勸。“師父說我大逆不道頑劣成性,可師父有教我之責(zé),這話師父可是說自己教導(dǎo)無方?”孫悟空雖雙眼通紅,卻還是擠出不羈的一笑,挑眉看著唐三藏。“你這孽徒!”唐三藏被他氣得大咳不止,活像得了肺癆,要把嗓子全咳出來才好受。到底,他還是無奈罷了手,在一旁急急喘著氣。他們師徒幾人性格迥然,若放往昔絕湊不到一起去,孫悟空也不知道如來老兒在使什么陰謀詭計,讓他們這群聚在一起就如火藥爆炸的五人一道去取經(jīng)。他忍著皮開rou綻的痛楚,安慰自己,如今不過得過且過。等他哪天受夠了這種生活,受夠了這群人,就甩開他們逃得無影無蹤,做回那個身穿鎖子黃金甲,頭戴鳳翅紫金冠,足踏藕絲步云履,逍遙天地?zé)o拘無束的齊天大圣!可到現(xiàn)在他都沒弄清,自己究竟是被什么東西給鎖住了。雖然唐三藏對他不太和善,動不動就打罵管教,可也有那么些微如毫末的時候,他會對他很溫柔。他會看著他的面容怔怔出神,似透過他看見了朝思暮想?yún)s求而不得的某人。他會在集鎮(zhèn)里咬牙用所剩不多的盤纏,給他買幾串香甜可口的糖葫蘆。雖然唐三藏從沒問過也從未弄明白,他一個大老爺們?yōu)槭裁磿@等甜食如此執(zhí)著。誰的心里都裝著一個人,誰都渴望溫暖和慰藉,卻絲毫不愿給予。他們像在冬夜里取暖的兩只螢火蟲,你看到那光亮以為是一把火,可靠近了你才知道他原來也是一只風(fēng)雪迷途的螢火蟲。這日他們趕往萬壽觀,半夜歇在山頭破廟。悟能悟凈在外頭守夜,天上星星點點,黑云似攏輕紗遮著盈盈圓月。四山沉煙,夜岫無垠。“三師弟,你看今晚的月亮像不像一只油光發(fā)亮的雞腿?”悟能坐在廟口,一手玩著狗尾巴草,仰天癡望。“二師兄,不像啊,你是想吃雞腿了才覺得它像吧?”悟凈撓晃蕩著搖了搖頭。“傻,我是那種低俗的人嗎?我這是一種境界,叫睹物思人?!?/br>悟能說完,頓了頓,神色漸斂。“不是睹物思物嗎?”悟凈摸摸腦袋,有些不明。悟能眸光凝滯,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低進(jìn)夜色里。“你就當(dāng)我思的是物吧,這樣……我也落得好看些?!?/br>碧海青天,廣寒宮冷,霜縞冰凈,素手纖纖。他已經(jīng)夠落魄了,若讓人再知道他念念不忘,那就不止是落魄,而是可笑了。悟凈低低地哦了聲,看著地上杈椏的影子,沒有說話。他不是呆頭呆腦,只是不想觸碰他人心中的繭罷了。若永不觸碰,只會窒息而亡??扇羝评O早了,只會死路一條。誰沒有個過往呢?廟外無話,夜色縱深。廟里草堆上,兩人卻是睡得頗不安寧。孫悟空隱隱覺得有什么溫?zé)岬挠|感在赤/裸的肌膚上游走,想要逃脫卻又被箍得極緊。他不情愿地從夢寐里睜開眼來,果不其然,那臭和尚又半夜發(fā)情抱住了他。身后那人抵著他的一頭金發(fā),嘴中夢囈道,玄清,玄清。孫悟空喉間一堵,眼中發(fā)紅,想擊開那人卻終究下不得手。“玄清……陛下……玄清……陛下……”那人喃喃著,似陷于舊夢,掙脫不得。孫悟空聽著,慢慢失了力氣。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間涌上的那團(tuán)酸脹是為何故,只覺得有些疼,細(xì)細(xì)密密的,像毫針小雨,劃開夜風(fēng)的囊袋,在心尖刺出孔洞,每一下跳躍都流出汩汩血漿,鮮紅得刺煞人眼。悟空悟空,四大皆空。五百年了,本該習(xí)以為常,本該學(xué)會放下,原來他終究不是圣人,只是個猴子。他放不下。身后人喚得愈是低啞哀愁,他愈是弓起了背脊,像壓抑至極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