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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外兩座新村之間的集市上,唐安琪的雜貨鋪開張了。雜貨鋪依舊是租下來的,前后分成兩部分,前方是鋪子,后方是臥室。鋪子里面擺著玻璃柜臺,唐安琪捧著個熱水袋坐在柜臺后面,因為年后在鄉(xiāng)村理發(fā)匠那里剪壞了頭發(fā),所以近來總是歪戴著一頂花格子鴨舌帽。于是錢小姐在路過集市時下了汽車,遙遙的先看到了店內(nèi)那頂亂動的鴨舌帽。唐安琪一見錢小姐走了進來,就連忙放下熱水袋站起了身,很開朗的笑道:“錢小姐,下鄉(xiāng)來了?”然后不等錢小姐回答,他搬著凳子從柜臺后面轉出來:“你先坐,略等我一下!”錢小姐上下打量著他,只覺他實在是位漂亮可愛的青年。而唐安琪轉身掀簾子進了里間,忙碌片刻后卻是端了一杯熱咖啡出來。咖啡杯是潔白無瑕的,他那一雙手也是干干凈凈;錢小姐身在狹窄凌亂的小鋪子里,本是不會生出胃口食欲,可是唐安琪端來的咖啡似乎很能保證衛(wèi)生,讓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接過,又道了一聲謝。唐安琪重新走回柜臺后方。把兩邊手肘架在臺面上,他對錢小姐說道:“天冷,喝點熱咖啡吧,這個不是代用品?!?/br>天的確是冷,加之錢小姐衣裳單薄,顯然是只顧摩登,不顧保暖。微微抿了一口咖啡,她環(huán)顧四周,口中說道:“你這里的商品是越來越豐富了。”唐安琪微笑答道:“我這里的情形,也是緊隨世界戰(zhàn)局。道路通暢,貨物能進重慶,我這里就豐富一點,否則——你要是三天前過來,柜臺里面還空著大半呢!”說到這里,唐安琪停住了話頭——大概是從小到大總與風塵女子相好的緣故,他沒有和女人大談正事的習慣。錢小姐當然是個正經(jīng)姑娘,不過唐安琪還是下意識的收起了生意經(jīng),轉而問道:“錢小姐,這回上山,是要長住嗎?”錢小姐款款的答道:“這也不一定?,F(xiàn)在城里沒什么可玩的,不如到鄉(xiāng)間躲躲清靜——”唐安琪替她把話接了下去:“打打小牌?!?/br>錢小姐笑了起來:“唐先生,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的麻將組織?”唐安琪抬手一指自己的鼻尖,臉上露出驚訝神情:“我?”隨即他笑著搖起了頭:“無錢無閑,沒資格加入啦!”錢小姐深表同情的點了點頭,又道:“這里沒個伙計幫手,的確是辛苦了你。你那位兄長呢?怎么難得能遇見他?”唐安琪如實答道:“他得在批發(fā)市場里守著,貨物價格的波動很大,他守上一天,總能買到幾樣便宜東西?!?/br>這時有人進來買貨,而錢小姐正好喝完了一杯咖啡,便要告辭離去。唐安琪恭恭敬敬的把她送出門外,等到她在前方路邊坐上汽車了,他對著車窗揮了揮手。錢小姐坐在里面,特地打開車窗,對他又笑了笑。唐安琪怕冷,不愿去沾涼水,所以就把空咖啡杯隨手放到柜臺一角,并未去洗。下午時分,戴黎民回來了,手里提著一只旅行包,里面裝了幾大包糖果。他每日早出晚歸,一天兩次憑著力量與靈活擠上長途汽車,經(jīng)幾十里的長路進城出城。路途上已是費力,市場內(nèi)更要費心,虧得他眼光銳利,動作敏捷,一旦哪里有了便宜,他必能第一個沖到前方。把幾包糖果拿出來擺到柜臺上,他斜眼看到臺面上的咖啡杯,先以為是唐安琪自己喝的,伸手端過來就要用水沖洗,結果仔細一瞧,杯沿卻是沾染了點點口紅。“錢小姐今天又來了?”他怪不得勁的問道。唐安琪拆開包裝,把糖果一把一把的抓到大玻璃罐子里:“來了?,F(xiàn)在晴天越來越多,人家自然是要去山上別墅躲避轟炸?!?/br>戴黎民一皺眉頭:“我怎么總覺得她是看上你了?”唐安琪嗤的一笑,用一條毛巾擦拭柜臺:“許你看上我,不許別人也看上我?”戴黎民轉身面對了他:“我說,你要是和她成了相好,是不是也能跟著上山住別墅了?”唐安琪看著他:“干什么?難道我上山住了別墅,還能帶你一個不成?”戴黎民彎腰洗凈了咖啡杯,口中答道:“我不是怕你跑了么!”唐安琪把毛巾往柜臺上一摔,氣的罵道:“滾你娘的!老子當年睡過的女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當我是個雛兒,聞到女人的味兒就昏了頭?”戴黎民把咖啡杯送回里間,然后掀簾子走出來,對著唐安琪一拱手:“寶貝兒,我知道你身經(jīng)百戰(zhàn),吃過見過??墒莿e提你那一千八百了行不行?我聽著怎么那么鬧心呢?”唐安琪不耐煩的一揮手:“這還不是你先挑起來的?歇著你的吧!”戴黎民奔波了大半天,這時擰了一把毛巾滿頭滿臉的擦了一遍,然后就躺在床上不肯再動,兩只耳朵卻是豎著,傾聽唐安琪在外面和人歡聲笑語,說東道西。片刻之后,唐安琪進來灌熱水袋,他側身向外,依舊饒有興味的盯著唐安琪。他這些年的理想就是能有一天躺在床上,看著唐安琪在房內(nèi)走來走去。如今雖然房屋陰冷,可畢竟是美夢成真了。他凝視著唐安琪的眉目面龐,腰身大腿,末了忍不住起身下床走過去,把正要出去的唐安琪拉了住。唐安琪抱著熱水袋,回頭看他,屋內(nèi)陰暗,顯得他面孔白的發(fā)青,兩只眼睛也越發(fā)烏黑。戴黎民抬手摸了摸他的涼臉蛋兒,然后低下頭來,吻住了他的嘴唇。兩人方才剛剛吵了幾句,可是此時盡管尚未和解,吻的卻是異常相合。唐安琪把舌尖頂?shù)剿淖炖?,他用牙齒輕輕銜住,吮糖似的輕輕的吸。一邊這樣溫柔的親吻,他一邊又抬起手,在唐安琪的后背上一下一下的愛撫。兩人在一起過了一年,他發(fā)現(xiàn)唐安琪的孩子性很重,有點像驢,非得時常順毛摩挲,否則就有尥蹶子的危險。戴黎民沒有道歉,可是也把唐安琪哄高興了。唐安琪抱著熱水袋回到前方鋪子,一直忙到傍晚時分,也不叫苦叫累。入夜之后,唐安琪關了鋪子,回房算賬。戴黎民坐在椅子上,他坐在戴黎民的大腿上,借著桌上一盞煤油燈的光亮一筆一筆記賬。寫到最后放下筆,他舉起手臂伸了個懶腰,然后向后一靠,側過臉來去看戴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