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坐起身來。

只見沈鈺一席白衣，溫潤如玉，端坐在圓桌邊，悠然地喝著靖國特產(chǎn)的紅參茶，桌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你醒了，過來吃點東西吧?！闭f罷，沈鈺將桌上的銀質(zhì)餐具推到他面前。

傅毅幾天沒有進(jìn)食也確實感到饑餓難耐，就大方地坐下來，不一會兒，就風(fēng)卷殘云了大半飯菜。

沈鈺淺笑著，為他和自己滿上一杯香醇的美酒，舉杯道，“他鄉(xiāng)遇故知?！?/br>
傅毅也不怕他動手腳，看也不看便接過來一飲而下。

酒足飯飽，他心滿意足地放下了碗筷。

“沈鈺，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處置我？”

沈鈺秀美的唇抿了起來，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嗎？我剛剛來蒙越的時候沒有人肯接納我。我母親曾是蒙越的公主，是當(dāng)今圣上的親jiejie。我外公是蒙越的輔國大將軍，我的舅舅們也同樣在宮中任要職。但那又怎樣呢？我剛來的時候在外公府里居住，所得到的都是同情和鄙夷的目光。你少時曾經(jīng)獨自去秦國，應(yīng)該深有感觸吧。”

“蒙越尚武，而靖國已亡，失敗者是注定得不到尊敬的。”傅毅淡淡地點點頭，目光蒼涼起來，“異國謀生，實屬不易?！?/br>
他沒有多說，但確實被勾起了少年時期和叔父初到秦國時遭遇的懷疑和同僚的排擠。

“他們希望我放棄自己的姓氏，雖然我母親當(dāng)年是和親公主，但我姓沈，身上流著靖國皇族的血，”他悅耳溫和的聲線透著骨子里天生的堅忍，“我不愿意。所以即使是輔國將軍的外孫、當(dāng)今圣上的外甥，也只能先從軍中的小小校尉做起?！?/br>
校尉是軍中極低的官職，一般稍有背景的官家子弟都絕不會去。

這幾乎是明著放逐了。

傅毅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同時還伴著微不可察的欽佩，“你現(xiàn)在是？你是怎么從校尉……”

“我現(xiàn)在是圣上親封的酈陽侯，官拜二品征西大將軍。”傅毅的目光讓沈鈺很是受用，他笑著說，“雖然比你驃騎大將軍差一點，但是這短短兩年我所付出的努力你是想象不到的?！?/br>
“愿聞其詳?！?/br>
“我當(dāng)時所任校尉的軍隊其實是大殿下梁文少年時期所帶領(lǐng)的，后來被大司馬掌控。但梁文仍然在軍中頗有影響力。我初來乍到……”

沈鈺侃侃而談，毫不掩飾自己一路為了升職而用的手段心機(jī)，那份籌謀和忍耐確實如他所說，付出了太多。

不知不覺，傅毅眼中已經(jīng)沒有了初時的戒備，而只是一個靜靜的聆聽者，不時還會結(jié)合自己的經(jīng)歷感慨一番。

夜已深沉，銀色的月光柔柔地照進(jìn)窗欞。

二人絲毫不覺時間流逝，你一言我一語，推杯換盞，漸漸酒意一點點涌了上來。

竟然就這么挨著桌邊睡了過去，直到清晨。

沈鈺睜開蝶翼般顫動睫毛，剎那間的怔忪后，立刻屏住呼吸去尋找傅毅的身影，發(fā)現(xiàn)他還在自己身邊，這才略略松了口氣。

傅毅還趴在桌上在熟睡，剛毅的臉上帶著一抹稚氣，厚實的嘴唇微微張開，鼾聲如雷。

沈鈺盯著他，白凈修長的手指溫柔地劃過對方的睡顏，笑容徐徐展開……

他走后不久，傅毅就醒了，桌上擺著清粥小菜，房間里還多了一個伺候人的小姑娘。

“奴婢小綠，主人醒了，我來伺候你洗漱吧。”小綠約莫十六七歲，長得乖巧可愛，規(guī)規(guī)矩矩地奉上了錦帕。

“我不用你伺候，你下去吧?！备狄闳崧曊f道，這個姑娘倒令人想起了將軍府里的那個小綠。

“那便請主人將這碗藥服下吧，這是昨天那位大夫開的。若您不喝，小綠便不能離開?！闭f罷，就面無表情地呈上了一碗黑漆漆的藥汁。

“這是什么藥？”傅毅雖然接過藥碗，卻沒有立刻服下。

“是昨日侯爺為您請的大夫開的?！?/br>
傅毅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么，索性端著藥，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再糟糕的事情他也經(jīng)歷過了，還怕什么？

從此之后，一連幾天他都沒有再見到沈鈺，或許是一日三次的藥物作用，他身體的傷痛漸漸消失了，武功似乎也恢復(fù)如初。

他曾經(jīng)嘗試著走出房間，卻發(fā)現(xiàn)始終有幾道視線牢牢盯著他，如影隨形，可憑他卻完全看不破對方的隱匿。一旦他走到外面小院的墻邊或者門口，就會有人現(xiàn)身攔住他的去路，他和對方過了幾招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不是對手，便只能作罷。

既來之則安之。

房間的書柜里整整齊齊地放置了百余本兵書和各種野志、話本，讓他不至于太無聊。

他隨意翻閱了一下，竟然大都是他感興趣的，想來以沈鈺對他的了解也不難做到。

但這份用心卻值得深思。

但他內(nèi)心的焦躁日漸加劇，心思一刻不停地放在琢磨戰(zhàn)場局勢上，他的余生不能就這樣荒廢。

這一日，沈鈺又是傍晚而至。

那出塵雅雋的容顏上，刻著少見的疲憊。

第二十九章沈鈺的告白

他徑直坐在窗前的棋桌上，動作優(yōu)雅地抬手布好棋局、棋子，這才喚道，“傅毅，陪我下盤棋吧?！?/br>
很多年沒有下棋了，少時他和沈鈺下棋，都是旗鼓相當(dāng)，各有勝負(fù)，不知現(xiàn)在如何。

于是傅毅欣然落座，很快，二人就你來我往，漸入佳境。

落子不快，沈鈺顯得游刃有余，悅耳低沉的聲音悠悠說道，“戰(zhàn)事拖了真么久，我今日在朝堂上主張請和，朝中竟無人響應(yīng)。”

“秦國主帥被擒，如今你們局勢大好，理應(yīng)乘勝追擊?！?/br>
傅毅也悠然落下一子。

“兩軍交戰(zhàn)，生靈涂炭，非我所愿。況且蒙越去年遭遇大雪，百姓顆粒無收，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換取糧食和布匹，否則餓俘遍野，光靠強(qiáng)占幾座城池怎能救得了數(shù)萬百姓的性命呢？”

“沒錯，即便如此，仍然沒有說動你們圣上？”

“他們并非不想交換，只不過是貪心不足而已。我如今依附大殿下梁文，這些年頗受他的重用，但他疑心太大，在朝中不愿給我更多話語權(quán)，只讓我當(dāng)一把利器，為他鏟平道路。今日，他故意沒有幫我說話，反而質(zhì)疑我隱瞞軍情?！?/br>
“你把我交出去，便可打消他的疑慮，同時增加與秦軍談判的籌碼?！?/br>
傅毅笑了起來，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可是，他們不會留你性命，你會被殺了祭旗，然后梁文會命我乘著士氣大盛繼續(xù)攻打桫欏谷南側(cè)的城池，到時再來請和便會得到更多?！?/br>
沈鈺手指中的棋子掉落，正好在致命的方位上，眼看就要殺得對方片甲不留。

“自古成王敗寇，愿賭服輸。”

說罷，便主動拿過沈鈺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決定勝負(f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