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收到信后猶如當頭一棒，一時難以接受——若不是到了訣別最后一刻，絕對不會要她去長安的。

    前朝都城，長安，皇宮，弘訓(xùn)宮。

    清河王悅趕到宮里時，潘美人已經(jīng)開始將辦喪事的東西都拿出來，抱著最后的希望“沖一沖”。

    潘美人從衣箱里翻出一件半舊的襦裙，“就用這件，這是清河公主送的，皇后時常穿著，即使被勾魂使者勾去了魂魄，見到這件衣服，恐怕能夠召回來?！?/br>
    “美人，那兩位客人來了?！?/br>
    潘美人連忙放下衣服，跑去寢宮，清河坐在病榻邊，看著昏迷的母親默默垂淚。

    王悅站在清河身后，也看著羊獻容。

    劉曜半跪在塌邊，捂著羊獻容總是微涼的手。

    潘美人走過去，清河就像小時候那樣撲到潘美人的懷里，哭出了聲。

    潘美人也像安撫小時候的清河，輕輕拍著她的背，“你來了就好，皇后清醒時還擔(dān)心見不到你最后一面，留下遺憾，現(xiàn)在不用擔(dān)心了，能在她最愛的人陪伴下去世?！?/br>
    潘美人早就看淡了生死，“我和曹淑打過賭，看誰活的長，輸?shù)媚莻€每人要賠十萬貫，皇后說她要加入，這次重病，纏綿病榻多日，她準備了兩個十萬貫，都給了我，要我捎給曹淑一份。她經(jīng)常說，此生她沒有什么遺憾，若能夠在死前再見到你，就是錦上添花?！?/br>
    清河哭得更大聲了，在潘美人面前變成了任性的孩子，“我不讓她死，她若死了，我就是個沒爹沒娘的人，我不答應(yīng)。”

    以前雖然母女分隔兩地，但是清河有母親，心境自然不不一樣，有底氣，曉得無論遇到什么事情，她還有個娘可以依靠。

    清河極重親情，以前白癡皇帝死時，雖然因父親失智，讓她小小年紀就被迫學(xué)著宴會投/毒殺人，承擔(dān)起家族重任，反過來保護父母，但是父親始終是她可以遮風(fēng)避雨的屋頂，白癡皇帝在別人眼里只是大晉皇帝之一，但在清河眼里，他就是唯一的父親，從此那片屋頂沒有了，母女兩個陷入了更大的危機。

    后來和王悅重逢成親，清河有了新屋頂，但羊獻容一死，就像在心里掏了無法彌補的洞。

    曾經(jīng)被父母好好疼愛的孩子，無論是否結(jié)婚、多大年齡，失去父母后，都是孤兒。

    清河生在亂世，長在亂世，卻從來不缺愛，人在長大，愛她的人注定一個個離去。

    清河在潘美人懷里痛快哭泣，把潘美人大半個肩膀都哭濕了。

    昏迷的羊獻容在一片混沌的夢中，她感覺自己一直在下墜，沒有終點的下墜，混沌驀地出現(xiàn)哭聲，這哭聲從遠到近，從小到大，就像一炳利劍，劈開了無邊無際的混沌，強行撕扯出來。

    羊獻容緩緩睜開眼睛，先是出現(xiàn)無數(shù)個光圈，瞳孔漸漸焦距，看著一個熟悉的背影的背對著她，縮在潘美人懷里哭，潘美人低聲安撫著她。

    劉曜握著她的手，半跪在塌邊，腦袋靠在床上打瞌睡，他瘦了，眼圈青黑，應(yīng)是熬了好幾夜沒睡。

    只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她醒了，那就是親生兒子王悅。

    王悅正要叫清河，羊獻容在枕頭上搖搖頭，嘴唇微啟，對他說著什么。

    王悅俯下身，將耳朵送過去。

    羊獻容氣若游絲，“不……不要告訴她，永遠。不要讓她受到第二次失去母親的痛苦?！币馑季褪遣灰搴硬苁绮攀撬H生母親的事情。

    王悅說道：“好，我發(fā)誓。”

    這時潘美人看到了羊獻容醒來，連忙把清河推到她的懷里，“皇后，她來了，帶著女婿一起來的。佳兒佳婦，多好的一對?！?/br>
    疲倦之極的劉曜被這陣動靜弄醒了，見到羊獻容睜開眼睛，連忙把早就備好的參湯拿來，要喂給她，還有些委屈的說道：“你都昏迷三天三夜，清河來了你才肯醒?！?/br>
    羊獻容此時連吞咽口困難，自覺大限已到，又不好傷害劉曜，說道：“你放著，我待會再喝。”

    劉曜乖乖放下陶碗。

    清河一見此物，就曉得是自己親手燒出來的陶器，“母親一直在用這些陶器啊?！?/br>
    羊獻容想要伸手摸女兒的臉，卻無力動手，潘美人最了解她，就將她的手從被子拿出來，貼在清河臉頰上。

    清河的臉哭得潮濕，還有些黏手。

    羊獻容用盡全力捏了捏清河的臉頰，“我的女兒，每個人都有這么一天，我這一生，無怨無悔，愛過恨過，落魄過，榮耀過，我從不后悔自己的選擇。當你的母親，是我一生最快樂的事。”

    這時連潘美人都忍不住落淚，她聽出羊獻容的話中話，是對當年換女成鳳之事的交代，她愛清河，清河就是她的女兒，換了之后，就不換回來了，清河永遠都是她的女兒。

    羊獻容對潘美人說道：“我走之后，你一個人在這里會寂寞，你把清河視為己出，挖心掏肺的對她好，她是個曉得感恩的好孩子。你跟她去大晉，和曹jiejie一起頤養(yǎng)天年，比誰活的長，看誰是十萬貫賭約的最后贏家。以曹jiejie的性格，你的晚年一定很熱鬧，我們?nèi)齻€好朋友，我先走一步，你以后和曹jiejie作伴?！?/br>
    最后，羊獻容側(cè)頭看著枕邊的劉曜，“來世……早點娶我。不要讓我……等太久?！?/br>
    聽到此語，劉曜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也受不了，埋在羊獻容的枕頭邊落淚。

    羊獻容交代后事，耗盡所有了力氣，腦袋往劉曜這邊一歪，緊貼在清河臉頰的手也松了，直直的砸在被子上，傾世紅顏，玉殞香消。

    清河撫尸大哭。

    王悅在一旁勸慰。

    潘美人忍痛出去安排葬禮各項繁瑣的事宜，好好送羊獻容最后一程。

    劉曜接受不了現(xiàn)實，他沖去寢宮，從潘美人手里搶去羊獻容經(jīng)常穿的那件衣裙，順著準備好的梯子爬到屋頂，面朝北方揮舞著舊衣，開始伏魂儀式，大呼道：“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伏魂儀式在魏晉風(fēng)行，據(jù)說人在剛咽氣時，魂魄還沒走遠，用舊衣招魂，可能死而復(fù)生。

    劉曜站在北面屋檐上，舉著衣服從中午召到日落，再到滿目星辰，芳魂一去不復(fù)還，獨愴然而涕下。

    第203章 他吻她，她吻他

    羊獻容薨逝，謚號文獻皇后，葬在顯平陵。顯平陵“功費至億”，群臣勸諫莫要為陵墓勞師動眾，劉曜大怒，還將陵墓又擴大了。

    前趙皇帝劉曜喪妻，后趙石勒乘機入侵前趙，劉曜暴怒，大呼“石賊可惡，連我的亡妻在地下都不得安寧”。

    劉曜奮起反擊，進軍渭城，大敗后趙，俘虜千余人，還將五千后趙士兵逼入黃河，黃河死尸幾乎要堵塞河道，方解劉曜心中之恨。

    石勒見劉曜依然強大，遂退兵，之后四年都沒有動作。

    這四年間，劉曜臉上再也沒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