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隨著那株樹苗沒入他的心海，他的神情漸漸變得茫然，似乎搞不明白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很開心，很難過。

秦錚低頭看著烏四，說：“你要死了?！?/br>
再次說出這四個字，他突然覺得臉頰上濕了。他詫異地摸了摸臉，淚水沾到他的手指上，落在烏四的臉頰上。

他哭了，而且很難受，心里非常非常痛?；蛟S是因為那株情根長得太快太快了，它的根深深扎了下去，樹干伸長，枝繁葉茂，眨眼間已經(jīng)變成一棵參天大樹，讓他心里滿滿的，撐得受不了。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秦錚誕生時，受到法則千錘百煉，可即便五雷轟頂，烈火焚身，竟然也沒有此刻會讓他痛苦。

但沒關(guān)系的。只要他告訴烏四，告訴他自己很難過，烏四就會想盡辦法讓自己開心。就像他為了自己千辛萬苦煉制天級蠱器，就像他——

自己現(xiàn)在哭了，烏四一定會很心疼的。比上次的時候還心疼，那個時候他的眼睛里盈滿了天底下最溫柔最美麗的波光，即便最美的湖水，都不如他此刻漂亮。

他等著烏四安慰他，烏四卻只安靜地躺著，不動也不說話。星星點點的靈光自他指尖飛出，他就要化了，散了，這個會為他哭泣，為他心疼，為他奉獻(xiàn)一切的人，就要消失，天地之間再也找不到了。

于此同時，他感覺到自己體內(nèi)力量狂涌。失落的部分被拼湊完整，只差一步，他便可得道成仙，擁有永恒。

他應(yīng)該盡快邁出這一步的，周圍很多人在對他喊打喊殺，聲音真的很大，萬一吵到烏四，這可怎么辦呢？

☆、第八十八章

想了想，秦錚便凝結(jié)靈力，給烏四做了一個罩子。

形狀很像蚌殼，因為烏四說過，蚌殼內(nèi)的珍珠是砂石歷經(jīng)千辛萬苦而成，就像修真，凡人經(jīng)歷漫長蛻變，從紅塵超脫，變成仙人。

秦錚并不想讓烏四歷經(jīng)艱苦，只想將他好好保護(hù)起來，自己藏著，誰也不給看。

他帶著烏四去了很多地方，在海浪的盡頭，在春風(fēng)的起點，在冷靜寂靜的月亮邊上，凝望遠(yuǎn)處燃燒的太陽。

他會跟烏四說幾句話，烏四從不回答。其實過去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烏四的話也不算太多，但他總是很認(rèn)真地看著他，那種目光，令秦錚總錯覺自己就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物。

“情根是人之初始，我過去沒有情根，只是不入流的魔物。”秦錚嘟嘟囔囔地說，他的聲音伴著風(fēng)拂過柳條的柔軟聲響，跟地上的光斑一起搖搖晃晃，很溫柔，很安靜，“如今我補全情根，算是個修士了。等我將情根斬斷，便能證得大道——我一出生就想著脫離天地桎梏，可真奇怪，現(xiàn)在明明只差一步，我卻不想了?！?/br>
他等了一會兒，烏四沒說話。烏四應(yīng)該說話的，他會讓他斬卻情根，得證逍遙。因為他被騙了，所以就生氣了，也不想再理自己了。

可這怎么能行呢？

秦錚便想著烏四的聲音，然而他驚惶地發(fā)現(xiàn)，烏四的聲音在自己腦海中漸漸淡去，他居然記不起了。

烏四的語氣總是很平靜很正經(jīng)，在被逗開心的時候會笑。聲音里摻了一絲一絲的輕絮，軟軟的，絨絨的，撓得人心癢癢。

但秦錚現(xiàn)在，只能回想起最后的時候，烏四對他說“忘了吧”。

真的能忘記嗎？

秦錚這才發(fā)現(xiàn)，“忘情”不如自己曾經(jīng)所想的那樣簡單。他現(xiàn)在不想修煉，不想成仙，只想回到過去，回到烏四還活著的時候，跟他在一起度過許許多多個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這次不一樣了，他會認(rèn)真聽烏四說過的每一句話，收好他送的每一樣?xùn)|西，不會隨隨便便就把他送的禮物弄壞。

想到這里，秦錚趕緊摸出來一面鏡子。

最后那場大戰(zhàn)，秦錚身上的所有寶物都已然毀壞，烏四送的這面鏡子也并未幸免于難。可秦錚不知是出于什么考慮，并沒有直接丟棄，而是將殘片小心收好，一直放在身上。

——秦錚又開始心痛，每到這個時候，他都痛得要命。這種疼痛綿連不絕，沒有辦法能夠停止，秦錚便隔著罩子看烏四的臉，有時他的心痛會輕一些，有時則會變得更為嚴(yán)重。現(xiàn)在他就痛得更厲害了。

“倘若我逆轉(zhuǎn)乾坤，回溯時光，你、你還愿意——”他本想問烏四能不能繼續(xù)喜歡自己，可又啞然失笑。

即便他真的能夠讓時間倒流，烏四的情根也已經(jīng)在他心中扎根。到時候，烏四便會成為曾經(jīng)的他，變成一個無心無情的人，又怎么會喜歡他？

可秦錚還是忍不住這樣幻想。

“你不喜歡我也沒有關(guān)系，我加倍喜歡你就好了?！焙芸欤业搅艘粋€解決的好辦法，“我會一直跟著你，對你很好很好，照顧你，保護(hù)你，不讓人欺負(fù)你，就像你過去對我做的一樣?！?/br>
然而想了想，烏四對這樣的照顧大概只會深惡痛絕。秦錚忍不住笑了，笑得流出了眼淚。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xiàn)，便很快落地生根。接下來的一千年中，秦錚每天都為了這個目標(biāo)努力，頂多實在熬不下去了，才會跟蚌殼內(nèi)的烏四說一會兒話。

終于，他掌握到了足夠強大的力量。而逆轉(zhuǎn)乾坤需要的力量實在過于龐大。當(dāng)秦錚終于能夠施展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不啻于用刀凌遲一遍自己的身軀。他當(dāng)時連意識都已經(jīng)模糊，可在確認(rèn)成功的剎那，卻是笑著的。

很快，我們就能見面了。

☆、第八十九章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被你回溯了多少次，但如今我已經(jīng)確定，每一世的終點，就是烏四死去的時候?！倍四拘薜溃澳隳ㄏ撕λ肋^他的人，從其他世界尋覓靈魂彌補他們的位置，又在他們身上植下蠱蟲，確保一切在你的掌握之中?！?/br>
幻境之外，秦錚仍與端木修對峙。他聽著對方娓娓道來，心中早已掀起狂瀾。

這一切，真的都出于自己的算計？可為何自己這個罪魁禍?zhǔn)?，卻沒有半點相關(guān)的記憶？

“但嘗試到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明白，這些全部是徒勞，只會讓世界變得千瘡百孔，漸漸走向寂滅?！倍四拘蘩^續(xù)道，“你注定是滅世之魔。你的存在，才是導(dǎo)致烏四不容天地的原因?！?/br>
沉默了好一陣，秦錚澀聲發(fā)問：“你想讓我自裁？”

“這是最好的辦法?！倍四拘拚诡佇Φ?，“你一死，那些依靠你力量而來的穿越者便會回歸。而像我一樣在無數(shù)輪回中覺醒記憶的人，也會因現(xiàn)實的改變而重歸我們原本的時間?！?/br>
秦錚看了看周圍，這里非常安靜。環(huán)境優(yōu)美，日光燦爛，沒有任何埋伏，也不存任何危機(jī)。

“你孤身來此，是確定我一定會答應(yīng)？”

“你不會不答應(yīng)?，F(xiàn)在的你，心中的情根來自烏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