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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的人,是我最信賴的臣子,更是我的舅舅。我雖并不十分相信血緣的羈絆,可白家是向我的母親宣過誓的。白辰手腕輕顫,骨節(jié)泛白:“陛下,臣只想求陛下,放他一條生路。臣,甘愿,以死謝罪?!?/br>見他眸中水光微動,我一下子會過味來,思緒千回百轉(zhuǎn)——我這性情堅韌,外柔內(nèi)剛的小舅舅,竟對蕭瀾動了真情!竟甘愿為他以死謝罪!蕭瀾啊,蕭瀾,你到底對他下了什么蠱?他不過命白辰侍寢過一次,為何白辰便待他如此,莫非這二人有什么我并不知曉的過往,還是在北巡期間暗生情愫?“陛下,請下令,讓蕭瀾離開?!?/br>罷了,就看看這二人到底要玩哪出。我揮了揮手,命軍陣讓開一條直通城門的道,抬眼看去,但見蕭瀾帶著衛(wèi)兵朝臺階下一步步走來,步伐不緊不慢,像是在赴往早已知曉的宿命的終點。天上飄起雪來,紛紛揚揚,一如當(dāng)年我當(dāng)年禪位給他,從祭天壇上走下的那一日。命運如此弄人。他望著我,我亦望著他,一時相對無言,待他走近我的車輦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不是在望著我,而是在望著白辰,那張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蒼白面容上,呈現(xiàn)出一種怔忡的神情,轉(zhuǎn)瞬,他便笑了,那笑意五味雜陳,不知包藏了多少種情緒。“白辰,我沒有想到,你竟然真的,能為我做到這一步?!?/br>白辰臉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笑意,但他抖動的嘴唇明顯變紫了。我呼吸一緊——他服了毒,他早就做好了為蕭瀾而死的準(zhǔn)備。“當(dāng)年那只鳥兒,是我送你的?!?/br>他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可我還是聽見了。我不知蕭瀾有沒有聽見,卻看見白辰的嘴角溢出些許黑色的血來,不知怎么,我想起蕭瀾關(guān)在籠中的那只朱鷺來,隱約有了些猜測。“你說什么?”蕭瀾蹙起眉毛,他沒聽清,亦沒看見白辰嘴角的血,目光挪到了我臉上,似笑非笑,“六弟,好久不見。”“四哥,別來無恙。”“別來無恙。”他杳黑眼底透出復(fù)雜的情緒,一字一句地答。我想他該是十分恨我的,我不但奪回了帝位,還殺了他最寵愛的兒子,更與他厭棄的四子殺到這里,將他重重圍困。他哪怕曾對我孽情深種,如今也該只想將我除之后快了。我知曉,我絕不能容他活著走出這里,否則遺禍無窮。這一句說完,他便未再多說一字,亦知不可多留,掃了一眼白辰,便拂袖而去,帶著衛(wèi)兵縱身上馬,匆匆奔向城外。行至城門之際,他停了一停,似想回頭,卻又最終沒有。待看他背影漸行漸遠(yuǎn),白辰的手顫抖的愈發(fā)厲害,抵在我的頸間的匕首亦有了松動之勢,我趁他不備,將他手腕擒住,袖間蕭獨留給我的防身的手刃倏然出鞘,頂住他心口。可此時已不需我多此一舉了——他的目光都有些渙散了,手里的匕首“哐啷”一下落到地上,踉蹌著,嘔出一大口黑血,身子軟綿綿的往后栽去,我伸手將他拽住了。我不曾想到看上去比我挺拔的白辰居然這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興許是因為他要死了,魂靈在慢慢地化作煙塵。“為什么?”我想不明白,心卻莫名的痛了起來。許是因我心里有了一個人,便也能懂了溺于紅塵的滋味,“值得么?”為了這么一個離開時都不回頭看你一眼的人,值得么?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大口大口的嗆著濃稠的黑血,一只手卻緊緊地攥著胸口。我將他污漬斑斑的衣襟扯開來,竟見在那衣內(nèi)的夾層里,赫然,是一片艷紅如血的羽毛。“那只鳥兒”,到底是何意?“傳軍醫(yī)!”我厲聲喝道,抬眼便見一抹藍(lán)衣人影朝車輦沖來,伏跪在輦前,仰頭時滿臉痛色,俊秀的臉扭曲而慘白,卻一動不動,未吭一聲,容軍醫(yī)走上前來察看白辰。“陛下,司徒,服了鴆酒,臣……無力回天?!?/br>我拂了拂袖,讓他下去,看見白辰眼底的光芒一點一點的消逝,最終變?yōu)橐黄良?。越夜跪在輦前許久,才忽然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幾步,爆發(fā)出一聲痛苦難當(dāng)?shù)乃缓俊?/br>那聲音不似他這樣的世家公子發(fā)出的,像頭瀕死掙扎的困獸。“陛下,臣去追回那霖國節(jié)度使?!?/br>沉默半晌,他又道。聲如裂帛。“去罷。”我頓了頓,拾起白辰胸前的那羽毛,“留活口。”如我所料,蕭瀾未逃出多遠(yuǎn),便迎面遇上了蕭獨所率領(lǐng)的浩浩蕩蕩的三萬魑軍,后路又被緊追而來的越夜截住,當(dāng)夜,便受困于距魑國王都不遠(yuǎn)的一座甕城之中。我再次看見他時,他正仍騎在馬上,不肯做出敗降之態(tài),最終被越夜制服,持刀架在頸上,押送到我的面前。他仰頭沖我笑著,并未有絲毫的膽怯,還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未想,我殫精竭慮,這一世的棋局,仍是輸?shù)靡粩⊥康??!?/br>他扯起唇角,頗有深意地看著我,“六弟,你贏了?!?/br>我瞇起雙眼:“利用白辰對你之心對付我,你卑鄙。”“要成大事之人,何拘小節(jié)?我不過是試一試,想給自己留條后路罷了,并沒將希望寄托于他?!彼绱苏f著,卻朝周圍掃視了一圈,似在尋找白辰的蹤影。他哪里知曉,白辰正悄無聲息地躺在我的輦中。他不曾回眸看他一眼,卻已成了永別。“別找了?!蔽覍⑹种械奈锸逻f與他眼前,“他死了?!?/br>他臉上的笑意霎時僵住,不可置信地盯著那鮮紅的尾羽。“你說什么?”“他臨死前,有句話似想告訴你?!蔽翌D了頓,“他說……當(dāng)年那只鳥兒,是他送的。”蕭瀾的身子倏然晃了一晃。繼而,他瞇起雙眼,似乎有些迷惘:“你說什么?”“他說,當(dāng)年那只鳥兒,是他送的?!?/br>我一字一句地重復(fù)了一遍。蕭瀾怔怔地看著我,臉上似有一層面具崩裂開來,剝露出底下真實而猙獰的血rou,這一剎那他的表情變化堪稱是可怖的,我從來沒有見過蕭瀾將情緒如此坦然地暴露在臉上。那也許,是因為白辰口中的鳥兒對他真的意味著什么。“原來,這么多年……”他茫然失神地喃喃著,嘴里重復(fù)了幾遍,突然一把抓住頸間架著的刀刃,鮮血從指縫間迸溢出來,“他在哪兒?蕭翎,你讓我看他一眼,讓我看他一眼!”“你沒資格看他!”越夜從齒縫間擠出幾字,支離破碎的。我閉上眼,一把將簾子掀開了。蕭瀾的吼聲戛然而止。他往前走了幾步,越夜竟無法將他拉住:“陛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