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和激情收到嚴重打擊，整夜整夜地做起關于上輩子的夢，夢境里不是捧著不及格的考卷，就是重回賈青涵在他身后開槍的那個瞬間。

他也不想跟爸爸說，這畢竟是誰都不能提的怪力亂神之事，結果新學期的最后一個月他竟然生了病，本來就在發(fā)育期很瘦的身板愈發(fā)單薄。

爸爸看他精神極差，眼睛下面老帶著黑眼圈，這一生病還發(fā)起燒來，硬是給他請假押到醫(yī)院去了。他還記掛著考試和競賽呢，嚷著馬上就要出院，爸爸少見地發(fā)了他的脾氣，逼他最少住院三天。

他心里那個急啊，在醫(yī)院里睡眠也是相當不好，從噩夢中驚醒時正是半夜三點，帶著滿頭的汗水一睜眼，就看到爸爸從陪床上坐了起來。

爸爸問他到底哪里不舒服，他也說不上來，身體檢查該做的都做了，基本上各項指標都在正常值范圍。他自己知道這是心病，只讓爸爸陪他多坐一會兒，爸爸握著他的手輕聲安撫，“我們好好談談，你什么話都可以對爸爸說?！?/br>
他看著爸爸溫柔的眼神，組織半天語言才不好意思的說：“我……我老做噩夢，夢到考試不及格，還有人要在背后殺我?！?/br>
爸爸微微皺起眉頭，仔細查看他的表情，“學習給你的心理壓力有這么大？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不喜歡念書？我以前念書的時候可從來不會做這種夢，我學得很開心?！?/br>
他被爸爸說破心事，又不敢承認，因為他害怕爸爸對他失望，只好垂下頭默不作聲。

“如果你不喜歡念書，那你報名參加那么多競賽干什么？還嫌學習壓力不夠大？宏宏，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跟爸爸說吧，我保證不怪你?！?/br>
生病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他腦子又昏昏沉沉地，手被爸爸溫暖的掌心貼合著，竟然大著膽子抬了抬頭，“爸……我不是不喜歡念書，是有的科目我不喜歡。我就喜歡英語和數(shù)學，但那些競賽題目也太難了，簡直匪夷所思又無聊，在平常生活里哪用得上啊。我想不明白，為什么要考那些題?！?/br>
唐民益看著兒子委屈的眼神，出聲安慰起他來，“應試教育是這樣的，這也是基本功，學了沒有壞處。宏宏，你是不是覺得，你在商業(yè)上很有天賦，已經(jīng)可以賺到很多錢，根本不需要再留在學校里考試，所以就心浮氣躁了?！?/br>
他哪里有什么天賦，只不過仗著重活了一輩子才能對很多事未卜先知，于是黯然為自己辯解道：“不是的，爸，我是覺得自己沒有你期待的那么聰明，其實我很普通。我怕你對我失望?！?/br>
唐民益捏著兒子冰冷的手指，心疼和體諒兼而有之。不管怎么說，宏宏其實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他確實把孩子逼得太緊了。

“宏宏，爸爸沒有逼你做到天下第一的意思，你已經(jīng)很聰明了。但就算你不聰明、不好看，你也是我的兒子，我不會因為這些就對你失望。爸爸只是想讓你盡力把握這段好時光，趁著這么年輕多學到一些東西，對于分數(shù)、獎項，爸爸并沒有那么看重的。爸爸擔心的只是你今天不盡力，日后會后悔，還會怨爸爸沒有督促你?！?/br>
他努力理解著爸爸的話，點點頭表示自己懂了，“爸，我也沒有怨你，別家的孩子其實都一樣刻苦，我不該有逃避苦學的特權?！?/br>
唐民益看著兒子懂事的樣子，稍稍有些沖動地說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話，“……你如果是個女兒，爸爸真想好好把你養(yǎng)在家里，什么苦都不讓你吃，也不讓你去接觸外面的丑惡，每天像個小公主一樣無憂無慮的陪著爸爸?！?/br>
唐青宏聽得睜大了眼睛，嘴巴都快合不攏了，這是爸爸真正的想法嗎？柔情里含著一點霸道。

“爸，那你對欣雁也這么想嗎？”他頗感好奇，自己是不是爸爸心底唯一的那個。

唐民益說出那句話就已經(jīng)自覺不太妥當，聽到兒子的追問，只得笑笑以做掩飾，“欣雁還有外公那邊的壓力，吳家對她期待也是很高的，不光是我一個人說了算?！?/br>
唐青宏恍然“哦”了一聲，如果沒有吳家，爸爸應該也想把欣雁寵上天去，讓她無憂無慮的幸福玩耍就好，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成為一個全鑫城著名的小學霸。

也就是說他和欣雁在爸爸心里地位相當，能占著這么重的比例，他已經(jīng)很高興了。至于什么時候才會成為那個唯一，他只要繼續(xù)保持著希望就夠了。他已經(jīng)不能失去那幻夢似的希望，否則他撐不到現(xiàn)在，更撐不了接下來的三年。

也許爸爸內(nèi)心里認為他就是異想天開，只用那個希望吊住他而已，控制著他不會因為絕望而做出什么無法挽回的事，可他不得不心甘情愿的堅守下去。

他腦子有點迷糊，也不想再管住自己的嘴，趁著生病爸爸對他這么溫柔，他才有了盡情試探的機會，“爸……如果我說，我其實不想走你的那條路呢？你會不會生氣？會不會對我特別失望？”

爸爸沉默幾秒，輕輕嘆氣，“不會，只要你在別的方向也能走出一條好路，做你開心的事情，并且能做出成績，爸爸沒有理由逼你去做不喜歡的事情?！?/br>
他執(zhí)拗地追問道：“但是你會傷心失望對不對？你其實還是想讓我按照你的安排往下走？”

“也不會。宏宏，你是我的兒子，爸爸最希望的還是你開心。爸爸是想要你按照我的安排往下走，可如果你走得不高興，為此郁郁寡歡，還鬧出病來，那爸爸就是犯了錯。爸爸明白不能強求的道理，還希望你也能明白?！?/br>
唐民益說到這里，突然頓了一下，捏緊兒子的手感嘆起來，“你曾經(jīng)跟爸爸說過，你做任何事都是為了我，爸爸當時還是很感動的，但并不希望你這樣做。人生是你自己的，爸爸希望的是你放開眼界、海闊天空，找到你真正的理想，然后堅持走下去?！?/br>
唐青宏還是第一次聽到爸爸對他說這種話，不由感動又困惑，“那要是我選的路你不喜歡呢？爸，你也說過的，我翅膀硬了就會飛走了，你舍得我飛走嗎？”

唐民益伸手摸了摸兒子汗?jié)竦念^發(fā)，它們顯得如此柔軟又虛弱，讓人不忍苛待，“爸爸喜歡不如你喜歡，翅膀硬了就硬了吧。你飛得不高，爸爸會擔心，你飛得太高，爸爸會不舍得……爸爸也想過更強勢一些，什么都為你安排好，但奶奶當年也不是這么對爸爸的。你知道嗎，奶奶一點都不想讓爸爸走爺爺?shù)穆罚幌胱尠职诌M入軍隊，因為那樣她比較好照顧爸爸，可后來還是尊重了爸爸的選擇，那時候爸爸才十六歲。就是因為對于理想的選擇上，奶奶無條件的支持了爸爸，所以……”

后面的話唐民益沒有說下去，不過唐青宏能夠推斷出來，所以爸爸才在婚姻大事上那樣聽奶奶和龍老的話，這是一種主動的妥協(x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