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大著膽子問。

“魔法可以是很多東西。”雷歇爾說，“比如……”

他的手搭到我肩膀上，把我轉(zhuǎn)了個身。我那時候又瘦又矮，他能很輕松地把我籠在懷里，如鷹隼籠著雛鳥。雷歇爾貼著我的后背，胳膊越過我的肩膀，手指在我跟前撥動。

我們腳下的大地升了起來。

“魔法是改變世界之手?！彼f。

地面轟隆隆抬起，平地升起山丘，新生的山脈就在我們腳下。雷歇爾的手心抬起，山峰便涌現(xiàn)；他的手掌下壓，河流便轉(zhuǎn)向。我的視線拔高再拔高，視野擴張再擴張，參天大樹變成腳下的草叢，一望無垠的樹林出現(xiàn)了邊緣。遠處的城鎮(zhèn)露出痕跡，這是個陰天，許多人早早點燈，百里以外的燈火穿透灰蒙蒙的黃昏。巨大的強盜窩好似路邊的煤球，我掙扎求生十多年的街道如同耗子的水溝，在那之外，大地這樣寬廣，世界如此開闊。

當(dāng)云層近在咫尺，山嶺不再上升，我們的腳步卻沒有停下。我在雙腳離地時驚叫出聲，云霧跑進我嘴里。

云層之上，夕陽正好。

陰云遮蔽了日光，而我們在陰云之上，陽光比金子還要璀璨。高空的風(fēng)讓云層流動不休，宛如海浪，被染成了金紅色。這片天上的海洋這樣絢麗壯觀，我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比方。我貪婪地凝視云與太陽，如果不是一雙手捂住我的眼睛，我可能會被陽光刺瞎。

“魔法是看破迷霧之眼。”雷歇爾說。

那雙微涼的手很快離開，等我再度睜眼，我意識到他剛才不只打斷了我的注視。

無數(shù)細小的光點懸浮在空氣中，語言無法描繪它們的色彩。孔雀尾羽不能與之相比，日月之光也要甘拜下風(fēng)。我下意識伸出手，什么都沒有摸到，像個撲打影子的傻瓜。它們穿過了我，它們也在我手中，我的雙手微微發(fā)光，不，這不是光，這不是我曾見過、我能描述的任何東西。

這是魔力。

這是法師之眼能看到的景象，這是施法者能感知到的東西。魔力如此美麗，如此親切，無所不在，無所不包。我們下降，來到云海以下，世界已與剛才截然不同。我頭暈?zāi)垦?，為自己的無知羞愧，為自己的無知欣喜若狂——在我以為已經(jīng)看透了的乏味世界上，還有多少值得一看的東西?。?/br>
“魔法……”雷歇爾停頓下來。

有人來了，這里的動靜太大，雷歇爾絲毫無意隱藏。附近的駐軍搬來救兵，法師協(xié)會駐扎圖塔隆的成員匆匆前來，圣殿騎士與神官不甘落后。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大人物，這陣勢足夠?qū)滋烨暗奈覈樀闷L尿流。但現(xiàn)在，我的老師站在我身后，他的手搭在我肩頭，我半點都不覺得害怕，甚至唯恐天下不亂地期待起來。

雷歇爾問我：“想看龍嗎？”

我差點把自己的頭點下來。

于是一條長長的線割裂了空氣，天空撕開一道裂縫?？p隙驀然擴大，伸出一顆房子那么大的頭顱，它沒有皮rou，纏繞著黑霧，眼眶中吞吐著紅色的光。一條碩大無朋的巨龍骨架穿過空間裂縫，展開巨大的翅膀，飛到我們身邊。

“骨龍！”有人驚恐喊道，“是雷歇爾！”

“那個雷歇爾？”

“光明之?dāng)?！?/br>
聽起來好像所有人都認識他，過去遙不可及的大人物們驚慌失措，嚴陣以待?！巴例堈呃仔獱??！币晃环◣熤斏鞯貑?，“您來圖塔隆有何貴干？協(xié)會……”

“我做什么，何時要向你們報備?！崩仔獱栠有Φ馈?/br>
不知何時，他考究的服飾已經(jīng)變成了黑袍，黑霧有生命般籠罩著他，在外面看起來大概很可怕。我不知道，我在黑霧內(nèi)部，貼在我身上的煙霧冰涼而柔軟，好似絲綢。黑霧并不讓人窒息，骨龍的背也不硌屁股。

骨龍拍動雙翼，氣流讓周圍的人站立不穩(wěn)。戰(zhàn)士拿起武器，施法者豎起防御，而骨龍在萬眾矚目之下轉(zhuǎn)身，飛回那道空間縫隙。我們穿過那層粘稠的空氣，片刻后圖塔隆不見蹤影，一切聲音被拋在身后?？p隙在我們身后合攏，我看到一座巍峨的高塔，漂浮在虛空之中。

它如此龐大，骨龍在它面前只是一條看門狗。它是蟄伏在黑夜里的巨獸，是水下無邊無際的冰山，我仰頭仰到脖子發(fā)酸也看不見塔頂。但這樣巨大的東西同時也精巧萬分，無數(shù)秘法符文籠罩著高塔，整個圖塔隆的燈火都不能裝點十分之一的塔身。魔力在塔上閃耀，讓它輝煌如星空。

“告訴我，”雷歇爾問，“魔法是什么？”

他聽起來相當(dāng)平靜，仿佛這番大場面與掏鑰匙開門沒什么差別。在別人眼中，雷歇爾絕對傲慢至極，他有傲慢的底氣。

魔法是傲慢的底氣，是伸手間移山倒海。魔法是能夠隨手制造大場面，就為了離開，帶走一個學(xué)徒。魔法是哪里都能去，去哪里都無人阻攔，沒人能阻攔。魔法……

“是自由?！蔽艺f。

雷歇爾愣了愣，勾起嘴角。

“對，魔法是隨心所欲?！彼f，“只要你能活下來，總有一天，你將更勝于我?！?/br>
第30章入境

“記得你當(dāng)時說了什么嗎？”雷歇爾說。

位于這個時間點的老師的聲音，把我從回憶中拉回來?；氐浆F(xiàn)在，我三十幾歲，早就不能被雷歇爾籠在袍子里。當(dāng)我轉(zhuǎn)頭去看他，我們的視線平視，記憶中高大如山巒的領(lǐng)路人如今比我矮一點點，我看著他，覺得那張臉年輕得過分。

我的老師沒有返老還童，他只是從未老去。我十幾歲時覺得那張臉代表著成熟年長，等我到了這個年紀，我們已經(jīng)像是同齡人——如果我不是個半精靈，我搞不好會比他看著更老。這讓人感慨，不知怎的更讓人自豪，仿佛他停下等我，而我快步追上，我們的距離不像過去那樣遙不可及。

這突如其來的感慨在我腦中轉(zhuǎn)了一圈，我才開始思考雷歇爾給我的問題。我努力回憶，半點都想不起來。那時雷歇爾的言行太讓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其他的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就像日光之下看不見星辰。我完全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

“你說，”雷歇爾抿了抿嘴，又像在惱火又像覺得好笑，“‘是的，我會的’?！?/br>
“什么？太大言不慚了吧！”我咋舌道。

“羞愧嗎？”雷歇爾冷冷地說。

說實話，有那么一點兒。

就像一個小時候聲稱要“當(dāng)一個有用的人、建設(shè)美好埃瑞安”的孩子，長大后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一條混吃等死的社會咸魚了一樣——并且這件事還被他的小學(xué)老師拿出來在二十年后的同學(xué)會上感慨。我感到有點羞愧，不過回頭想來，半點都不覺得遺憾。

“雖然我沒有勝過您，但另一部分我做到了！”我說，“您說魔法是隨心所欲，于是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