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住我的后心；或是擰住我的手腕，將我的武器敲落；或是把我用膝蓋抵在地上，刀刃冰涼地貼著我的臉頰，我手里的刀一動也不能動。

我從與他交手的每一場里都能獲得靈感，同時生出一種新的對抗思路，但它們在他面前都棋差一著——這個人對刀法技巧的理解與掌握令我感到震驚。

“為什么，”我悲痛道，“你明明只比我大了五歲！”

“我很了解你?！彼Φ?，垂落的鬢發(fā)幾乎蹭過我臉上。

“從這寥寥幾場嗎？”我問道。

“從——直覺，”他說，“而且我從前經(jīng)歷過很可怕的訓練。”

“我對我自己的人生產(chǎn)生了懷疑。”我喃喃地說，“……太厲害了！”

“你也是個很優(yōu)秀的刀者。”他說，同時松了手讓我站起來。

“我一直也是這么默認的，”我說道，“直到今天……”

他站在旁邊一直笑，我做了些放松肌rou的活動，還要跟他打。到了最后，或許是我們都疲累了，我才險之又險地贏過他一回，揮刀的軌跡再偏上一度都要被他反敗為勝。他盛贊了我那一揮，并仔細模擬我當時的動作揮出他的熔火。我們滿頭汗水地并躺在訓練室的地上，兩人都在輕輕喘氣。

“你有可能會在某一天超過我的?！彼f。

“我當然會?！蔽艺f，“也許某一天我會讓你戰(zhàn)成十局一勝——我一定要想想到時候該說些什么?？赡苋秉c獲獎感言?！?/br>
他笑了一聲，說：“但那是在未來?！?/br>
“是在未來。”我也承認道。

有風從窗口的縫隙吹送進來，卡拉揚向我這里別過頭。我望著他的灰藍眼睛，倏然間想起了昨晚那個夢。

“你還記得嗎？”我問道，“你第一次碰見我，是在什么時候？”

“一個夏天?！彼f。

他沒有再說什么。此后的日子里天氣逐漸轉(zhuǎn)冷了，十一月的很多天都是連綿陰雨，十二月開始落雪。我對刀法比魔法有興趣得多，時常纏著卡拉揚與我對刀，往往一打就是大半天，刀技因而得到了突飛猛進的提升，對決的勝率也不再過分難看。

我還是會定時做夢，夢里最多出現(xiàn)的場景是我們對坐在一個屋子中，屋里一半暗一半亮，地面有著如浪花般堆壘的紙張。但卡拉揚總是肯定他不了解我的過去，于是我的詢問便往往無疾而終。

我有時候會質(zhì)疑那些夢的本質(zhì)——只屬于我的臆想，或者屬于真實的記憶碎片，為什么僅僅有卡拉揚始終在場。它們?nèi)缤粋€娓娓道來的故事，只差一條明晰的線將它們從頭穿起來。

但我看不到那條線；我的身周只有這個堡壘，眼前只有它的主人卡拉揚。

我和卡拉揚協(xié)力在藏書室的壁爐里拼齊了符紋，捏出了一個懸浮火球，他又另外拿來一條薄毯子，這樣我們就能在天涼時把雙腿窩在里面，并排坐著看書。我最近在睡前看一本厚厚的，看上十來頁就能很快進入夢鄉(xiāng)；而我為藏書室的時間新選擇的是。

以一個九歲小女孩薩拉的口吻，記述了她所經(jīng)歷的一段浦國戰(zhàn)爭時期。前言里寫道，她在戰(zhàn)爭末尾不幸殞命，她留下來的手記被家人整理編輯，最終出版。

“1464年，有許多人都撤離了東岸，但我們沒有，”薩拉在開頭寫道，“爸爸說他舍不得我們正耕種的土地。mama覺得，只要城里的糧貨還在照常售賣，就不會出什么大事。我也很喜歡到附近的柳滄河取水，但艾米、安妮都搬家了。她們說‘那些人的軍隊’要打過來了，看上去很害怕。

“我問mama：‘什么是那些人的軍隊？’

“她說：‘一群想要從我們手里奪走糧食、水、空氣與家園的禿鷹?！?/br>
“爸爸過去一直很快樂，會在月末扛回來半袋沒賣出去的熟透了的蘋果，讓mama做成果醬或者烤成派。收成好的時候，他們還會從酒瓶里倒出兩小杯甜酒，交換著喝。我舔過勺子上的甜酒，它有點像止咳糖漿的味道。不過自從我們認識的一些朋友都從城里撤離，我就再也沒有舔過勺子上的甜酒了。

“爸爸總是愁眉不展。昨天我呆在房間里，聽到他跟一個叔叔在客廳爭論：‘我們不是也有軍隊嗎？我們有實驗室研發(fā)的東西，我們的技術從來都引得他們窺伺——為什么不能把他們打出去！’

“‘他們的士兵身經(jīng)百戰(zhàn)，已經(jīng)打過很多勝仗了，我們還是第一回?！莻€叔叔說，‘況且我們有魔力的人基數(shù)太小，總體人數(shù)也少。他們甚至敢組出那種全是刀者或者魔法士的軍隊?！?/br>
“我發(fā)現(xiàn)爸爸和mama開始關起門吵架。我把耳朵貼在門上，可他們說的太多事情我都聽不明白。最后mama紅著眼睛走了出來，一把抱住了我，說要帶上我一起離開。我問她，那爸爸呢？她說，爸爸還要等上一段時間，他要把東岸的一些家當收拾好，才會拿上它們來找我和她?！?/br>
我翻到了下面的內(nèi)容，發(fā)現(xiàn)薩拉和母親并沒有成功撤離出去，被一路猛進的侵略軍封鎖在了城內(nèi)。他們東躲西藏，企圖能向外偷渡。這場戰(zhàn)爭在兩年以后落下帷幕，許多珍貴的科技成果都被戰(zhàn)火波及而損毀，薩拉父親曾提到的實驗室也被轟平大半，浦國開始嘗試與侵略國和談，著手戰(zhàn)敗國條約的簽訂。

薩拉在手記末頁寫道：“我已經(jīng)看到和平的曙光了，卻要死于一場得不到救治的疾病。我躺在地上，mama握著我的手，不停地哭著。她問我想要什么，但我知道，這時候想買來任何東西都變得很難，就像我的藥。所以我只對她說，我想要這個世界永遠沒有戰(zhàn)爭?！?/br>
我合上了書，嘆了口氣，想舒緩一下心情。我朝四周扭轉(zhuǎn)脖子，看到身旁的卡拉揚正盯著他手上的書微笑，于是問道：

“在笑什么？”

“這本書里的人名這么長?！彼附o我看。

“這有什么好玩的……”

我隨口說了一句，抱著滿腔的質(zhì)疑精神湊了過去。他替我翻了幾頁，我朝下看去，發(fā)現(xiàn)里面盡皆是詠嘆式的對白，不禁也被逗笑了。

“對話太浮夸了——”我不覺有感而發(fā)，“這是哪個時代的輝煌產(chǎn)物啊?！?/br>
“想對一段嗎？念出來肯定很有意思?！?/br>
“什么，對戲嗎？”

“是的，”他像模像樣地挑出來兩句，“就是這里。你借我一下你的刀?！?/br>
“這段好像確實需要長刀，”我確認道，把自己刀召了出來，“你還要刀鞘嗎？”

“確保安全?！彼玖似饋?。

我便再度喚出了刀鞘將刀刃裹上。簡而言之，這短短一段其實是一名女子與她情敵的對決。她的情敵在決斗后敗給了她，只得為爭奪愛人的心愿付出了生命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