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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梨園驚夢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16

分卷閱讀16

    散盡。

晉容遣開小廝,一個人走回房中。

不知何時,盛夏已經(jīng)畫上尾聲,秋日的涼意漸漸堆積起來。秋夜的細(xì)雨落在臉上,沖淡了酒意,散不去的只剩心中的低郁。

新娘子坐在房里等他,龍鳳繡紋的衣裳,火紅的蓋頭,幾乎要灼傷他的眼睛。

他走過去,掀起禮服前擺,在小福晉面前單膝跪了下來。

“這樁姻緣,于你我皆是父母之命,原本該一片真心待你,或許能成就一段佳話。可我心有他屬,即使今日與你結(jié)下夫妻之名,也難改心意。”

小福晉一言不發(fā),靜靜坐著。

“我知道對不住你。我尊你一聲阿姐,從今往后,金銀玉器,絲綢錦緞,若能補償你半分,就是傾盡整個貝勒府,我也絕無一句怨言。”

“貝勒爺……”小福晉終于隔著蓋頭開口喚他,聲音顫抖。

“阿姐,你今天走進(jìn)這貝勒府,是清清白白的,將來走出這貝勒府,也是清清白白的。只盼我不耽誤你,將來再找個好人家?!?/br>
他說完便站起身,轉(zhuǎn)身朝門外走。

“貝勒爺!”小福晉一把摘下了蓋頭,在身后喚他。

他在門口立了片刻,到底沒有回頭,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夏天的雨,電閃雷鳴,盡管駭人,卻總是酣暢淋漓。而秋雨綿綿不盡,冷冷清清,煙雨中的帝京,竟是這般灰暗蕭索。

幾十號人,百來口箱子,就這樣上了船。他們將沿著運河一路南行,盡頭便是蘇南。

他十一歲跟隨尚錦蘭上京,如今已過去了整七年?;隊繅艨M多少次的故土,未曾想過有一天終于能回去了,竟是如此一番狼狽模樣,連自己都不免覺得可笑。

相熟的座兒們送了些衣裳頭面給他,說將來還要去蘇州聽他唱戲。除了晉容的那對流蘇蝴蝶,這還是他頭一回收座兒的禮,興許也是最后一次了。大家聚在戲園子里,一起做了這么些繁華好夢,到了是該醒來的時候了。好聚好散,也是遂了人家的愿。

他登上搖搖晃晃的甲板,回頭最后望了一眼雨中的城池。那些青灰色的屋頂,在雨幕中默然沉寂,不知見過了多少物是人非,世事流轉(zhuǎn)。

“師哥,快進(jìn)來吧!外頭雨大。”宣兒招手喚他。

他決絕地轉(zhuǎn)過身去,從此再沒有回頭。

船在河上行了半月。剛上岸的那幾天,腳下怎么也走不慣,總像是還踩在搖晃的甲板上。

福晉出手著實大方,給他置了套三進(jìn)的院子,戲園子也買在頂好的地段,每天客人往來如織,馮班主樂得合不攏嘴。

“這福晉……沒準(zhǔn)兒是個好人呢?!毙麅旱?。

寂川搖頭。“她當(dāng)然盼著我在這兒住舒坦了,一輩子不回京城去。”連京城兩個字也念不得,就像針尖兒似的,扎得人一陣刺痛。那些繾綣時光,那個溫柔如玉的人,便又一股腦地又涌上心頭。

宣兒見師哥發(fā)呆,知道他又想起傷心事來。卻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嘆口氣,獨自走開。

他們安放行李的時候,才看到那口紅漆描金的妝奩。

“這是誰送的?我怎么不記得了?”宣兒覺得好生奇怪,只聽過坐船丟箱子的,怎么平白無故的,還能多出一口箱子來。

楚瑜翻了他的小賬本,也沒有找到記載。

“連贈禮的人都不知道,我們一時粗心,倒可惜人家一番心思了。”寂川有些內(nèi)疚。

他蹲下身子,一格格地打開妝奩,里頭是一整套點翠頭面,做工精細(xì),溢彩流光。卻獨獨缺了一對流蘇蝴蝶。

寂川愣了半晌,關(guān)了妝奩,站起身來。

“表哥,你往賬目上添一筆。愛新覺羅·晉容,送一套點翠頭面?!?/br>
深秋,如同平地一聲驚雷,戰(zhàn)爭開始了。

外頭再如何兵荒馬亂,戲園子里還是一樣的熱鬧。國家興亡,到底離得太遠(yuǎn),不如臺上那一出出婉轉(zhuǎn)動人的故事來得真切。

到冬末,一夜之間,城里便掛滿了青色的旗幟。

“師哥,表哥,”宣兒一大早就從外頭氣喘吁吁地跑回來,“皇上退位,大清亡了!”

他正在院子里練戲,在一個亮相上停了半炷香的功夫,一時緩不過神。

“但,但我聽人說,皇上還住在紫禁城里,皇族也還照舊是皇族,還跟從前一樣。”

不,不一樣了。

他清醒了半世,偏偏糊涂在這一件事上。他從來知道富貴如幻夢,不能久長,卻又生生將晉郎推回那一場幻夢里,自詡是為了晉郎錦繡前程。

他何曾能料到,這橫亙了幾百年的大清王朝,竟也有破亡的一天。他所做的一切犧牲,忽然都變得荒唐可笑,枉費了這一番相思疾苦。

他抖開水袖,緩緩展開手中的折扇,唱起來:“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唱的是春光明媚,卻字字啼血。

寒冬未盡,院中桃樹光禿禿的樹枝伸向天空,在風(fēng)中兀自搖曳。

穿著西式制服的軍人進(jìn)駐北京,也帶來了阿瑪?shù)乃烙崱Uf他固守前線,死得英勇,雖是敵人也叫人敬佩。

晉恂在牡丹樓豪飲一宿,不省人事。海秋雖未曾見過郡王,仍然悲傷不已,加上外界的種種變數(shù),心中惶恐,在家啼哭不止。

他安頓好晉恂和海秋,到郡王府正是清晨。王府上下掛滿了白布,映著皚皚白雪。進(jìn)到府中,四處都靜悄悄的,沒有半個人影。

他望著滿園凄清的雪,很多從未想起過的小事涌上心頭。從小,父親便常常駐軍在外,每次回來都帶些小玩意兒給他們,畫著老虎的小葫蘆,七層透雕的象牙小球,每人都有一個,誰也不曾遺落。

父親總說,晉容,你要好好念書,將來去留洋,看看洋人到底念了些什么書,才造出這樣威風(fēng)的火炮來。

他一顆眼淚也沒有流,因為他實在無法設(shè)想這會是真的。一定是消息錯了。小廝隨時都會推開那扇朱紅的院門,父親就在門外,翻身下馬,大氅翻飛在身后。

“貝勒爺,福晉醒了?!笔虖膩韱?,他這才從回憶中猛然驚醒,匆匆起身。

母親像平常一樣,早膳之前要先抽一管芙蓉膏。她臉上沒有半分悲傷,緩緩吹出一口煙,語氣竟有幾分欣然:“幸好你阿瑪是在皇上退位前走的。他若知道自己戎馬半世,到頭來江山卻叫人奪了去,未免也太殘忍了些?!?/br>
晉容一愣,眼淚才頭一回盈滿了眼眶。是啊,于軍人而言,為國捐軀,總好過亡國之辱。

“我倒是想就這么隨他去了,不問后事??赡汶m然已經(jīng)成人,到底還是叫人放心不下。我便再茍活幾年,再看看你吧?!蹦赣H躺在煙榻上,像說著最尋常的事情那樣,冷冷地說著生死。

“額娘說的是什么話,”晉容垂下頭,“您是一定要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