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巴、嘎巴”地抖回了原形。

果真是個怪物。

“王爺深夜登門，是來替我那寶貝徒弟要解藥的嗎？”鬼刺轉(zhuǎn)了兩下脖子，沖他勾手，“來，我知道，我知道該怎么拿到血靈芝。”他說得激動，眼底泛出老鼠般的亮光，上身一個勁往過湊，人也幾乎要攀爬上圓桌，“萬千尸骨、鮮血怨靈，這是什么地方？是戰(zhàn)場?。∥夷峭降芫褪窍嘀辛送鯛斶@一點，王爺可千萬不能辜負(fù)他，旁人沒這通天的本事，王爺卻有，想要讓血靈芝長出來，就得血流成河、尸橫遍野，王爺一定有辦法的，你得替他想辦法??！”

說著說著，一雙枯瘦的手直直伸過來，想要抓住季燕然，卻被對方冷冷一眼逼得停在半空，于是又嘿嘿干笑起來。

蛛兒也在一邊磕頭道：“王爺，你就去打一場仗吧，沒有血靈芝，公子當(dāng)真會死的?！彼Q著，額頭都要碰出血來，卻更顯得愚昧殘忍、自私而又瘋魔。

季燕然生平頭一回，硬生生看人看得心里作嘔。他沒有再理會那滿臉是血的女人，只對鬼刺冷冷道：“以后若再敢糾纏他——”

“王爺就要殺了我嗎？”鬼刺尖銳地打斷他，興奮地搓著手。

“云兒沒有恢復(fù)之前，本王不會殺你?！奔狙嗳坏?，“但那座迷蹤島，以及島上所有毒谷藥花，東南海軍在一天之內(nèi)，便可用轟天炮徹底夷平?！?/br>
“你敢！”鬼刺厲聲叫出聲，笑容也僵硬在臉上，“你，你！”

他眼睜睜看著對方離開，手止不住地哆嗦著：“我怎么忘了，他是王爺，旁人沒辦法，可朝廷有轟天炮，有轟天炮的??！”在屋內(nèi)焦慮地轉(zhuǎn)了兩個圈，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撲到門口高聲叫嚷，“讓他們都滾回來！風(fēng)雨門的，王城的，讓他們都給我滾回來！”

藥童連滾帶爬出去送信，袁府的家丁也被嚇得不輕，趴在門口小心翼翼看了半天，心想這神醫(yī)也忒瘋了啊……三更半夜嚷嚷起來，嚇得人腿肚子都要抽筋。

季燕然回到王府后，又繞至客房看了一眼。云倚風(fēng)睡得正香，整個人陷在厚厚的被褥里，桌上半盞油燈透過床紗，只能模糊照出五官輪廓，睫毛乖乖地垂著，呼吸也安穩(wěn)綿長。

污穢橫生的一座島，瘋魔殘酷的一群人，光是聽那潦草輕淡的描述，他已經(jīng)能感受到不見天日的窒息與壓抑。更何況還要拼了命地長大，沒有瘋、沒有死、沒有滿懷恨意，經(jīng)歷過這世間最黑暗的事情，卻依舊生得光風(fēng)霽月、溫柔和善?；叵肫鸪跤鰰r隨口扯的“血靈芝”，蕭王殿下無聲嘆氣，想要拍那時的自己一巴掌。

他又在床邊坐了片刻，直到外頭天快亮了，才走到外間，草草洗漱一把后，在軟榻上湊活睡了。

……

春日里的暖陽透過窗戶，鳥鳴嘰喳。

云倚風(fēng)推開厚重的被子，覺得頭腦昏沉，他像是做了許多夢，五彩斑斕的，醒來卻一個都沒記住。胡亂踩著鞋去桌邊喝水，余光不經(jīng)意掃到外間，頓時狐疑地皺起眉。

那軟塌做工精巧，又是雕花又是鏤空，美人躺上去叫相得益彰，身形高大的蕭王殿下躺上去，像強(qiáng)占了喜鵲窩的一只巨鷹，兩條長腿無處安放，快要將那鑲滿寶石的扶手踩下來。

云倚風(fēng)從地上撿起毯子，輕輕蓋回他身上。

季燕然握住他的手腕，順勢拉了一把。云倚風(fēng)猝不及防，腳下的鞋又滑，一屁股重重坐到了他肚子上。

“咳！”蕭王殿下睜開眼睛，“要吐血了。”

云倚風(fēng)淡定站起來：“今日要進(jìn)宮嗎？”

“現(xiàn)在還早?！奔狙嗳簧炝藗€懶腰，“你再來睡會兒，我回去沐浴更衣，中午一道去宮里吃飯?！?/br>
他說得輕松隨意，并且完全不打算解釋，身為王府的主人，為什么明明有主院卻不回，偏要強(qiáng)行將自己塞進(jìn)這小小一方貴妃榻上。

云倚風(fēng)一路目送他活動著脖子出了門。

又過了半個時辰，清月推門進(jìn)來，納悶道：“咦，師父怎么躺在軟榻上，沒回床上睡？”

云倚風(fēng)：“……”

這是你該管的事情嗎？

于是這個清晨，堂堂風(fēng)雨門大弟子，被罰抄了一百遍“進(jìn)屋之前要先敲門”。

規(guī)矩不立不行，萬一將來看到更不該看到的呢。

而就在清月抄得愁眉苦臉，胳膊酸痛之時，他不著調(diào)的師父卻正在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季燕然雖說嘴上不提，心里到底還是心疼他的，雖不知要從何處下手彌補(bǔ)，但至少也能擺一桌酒菜，再從皇兄的私藏中拎出一壇好酒來。

李璟將德盛叫到自己面前：“你覺得他們何時才能成親？”

德盛公公敏銳抓住了重點，答曰，何時成親其實不重要，按照蕭王殿下的脾氣，成親了只會更慣著，這宮里怕是會常來。

李璟撐住額頭：“算了，當(dāng)朕沒問?！?/br>
吃罷飯后，季燕然又帶著云倚風(fēng)，去給幾位老太妃請安——說是請安，其實也就是坐一坐喝杯茶，再順便聊上幾句。他三歲就顯露出頑劣天性，加之又有外族血統(tǒng)，自然不會被當(dāng)成儲君人選，遠(yuǎn)離了這后宮最大的紛爭，反倒混了個好人緣，被送出宮的那年，光各宮的禮物就拉了三輛車。

而今時今日，太妃們連勾心斗角的樂趣都沒了，成日里待在后宮吃齋念佛，一個個正悶得慌。見到季燕然與云倚風(fēng)二人，自是笑得合不攏嘴，張羅著又是好茶又是好點心，拉著手就不舍得松，因沒能將人留下吃飯，還生了好一場氣。

出宮時，天邊掛滿了紅色的云，漂亮極了。

云倚風(fēng)道：“多謝。”

季燕然笑笑：“你今日可答應(yīng)了，往后會常去看她們?！?/br>
來自長輩們的熱情與關(guān)懷，他先前其實是有些招架不住的，回回家宴時、請安時，都是匆匆敷衍過了，便想著法子要溜走?？赡瞧质窃埔酗L(fēng)最陌生的、最渴求的，畢竟誰小時候，不想有個娘親在身邊疼呢？他也直到昨晚才反應(yīng)過來，為何在縹緲峰時，云倚風(fēng)會那么依賴玉嬸，甚至心心念念，惦記著要將她遷往王城。

他不能替他找回童年，但至少能讓他感受到幾分有長輩疼的滋味。

“王爺?！蓖醺绦l(wèi)上前，低聲稟道，“方才接到消息，袁侍郎府中有動靜了?！?/br>
一群鬼鬼祟祟的江湖中人，再度出現(xiàn)在了袁遠(yuǎn)思的書房里，所有下人都被遣散，只有家丁銅墻鐵壁般圍在院外，顯然是在密謀些什么。

“那群人聲音極小，幾乎是貼近耳語，因此只隱約聽到了幾句話?！笔绦l(wèi)道，“似乎袁侍郎要花一大筆銀子，從那群人手里買一張藏寶圖。”

“袁遠(yuǎn)思要找藏寶圖？”季燕然聽得莫名其妙。

云倚風(fēng)想了片刻，突然道：“該不會是要找孜川秘圖吧？”

第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