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章 管中窺豹

    姚敏顯然是個小機(jī)靈鬼, 聽到賀卿這番說辭, 立刻領(lǐng)會了其中含義, 誠懇致歉，“是臣失言了, 請殿下降罪?！?/br>
    倒是劉牧川憂心忡忡，“殿下，如此恐怕不妥。如今朝廷有那么多事要做，處處都是消耗，若是連糧食也跟不上，只怕會鬧出亂子來。雖然姚相的說法不可取，但臣以為，此事還是應(yīng)當(dāng)再行商榷, 至少要讓江南有一半土地種上稻米。”

    如此，加上增產(chǎn)的部分，應(yīng)該勉強(qiáng)夠用。

    “不必?！辟R卿道, “往年也不是沒有存糧, 調(diào)撥一些出來便是了。等過了這一兩年, 自然就寬裕了。難不成離了江南, 我大楚百姓還吃不上飯了不成？”

    這話頗有些任性的意思，見劉牧川面露不贊同之色，她又放緩了語氣道, “再者說，改種桑苗，增產(chǎn)絲綢, 也是海貿(mào)所需。”

    不加這一句還好，加了這一句，倒像是無法可想，只能順著對方，卻偏偏還要給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梁嘉之垂手站在地上，嘴角微微翹了翹，不再說話了。

    調(diào)撥糧食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往年是有存糧不錯，可這些糧食在誰的手里？官府的常平倉早成了擺設(shè)，官府的存糧也十分有限，真正掌握著大筆糧食的，還是那些大糧商，尤其是江南的糧商。

    到時候，一樣要求到他們頭上。

    既然如此，那就且先走著看，等到前頭沒有路了，這位殿下想不妥協(xié)都不行。到時候，什么條件不是任由他們自己開？

    “此事就這樣，不必再議。”賀卿為這件事畫上了句號，劉牧川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萬一賀卿叫他想個辦法出來，他也無計(jì)可施。既如此，倒不如順著她來。

    這兩年，朝中之事大半是顧錚在忙活，倒是襯得他和姚敏黯淡無光。劉牧川年紀(jì)大了，就算還有爭勝之心，也是有心無力。因此他對自己的未來，也已經(jīng)有了十分明確的規(guī)劃。

    趁著如今朝廷一片祥和，找個好機(jī)會告老還鄉(xiāng)，安享晚年。

    既然有了退意，許多事上他自然就不會竭力去爭了。反正，劉牧川相信，自己能看出梁嘉之話中有話，賀卿和顧錚沒道理看不出來。想來他們總有應(yīng)對之道，他只需考慮自身之事就好。

    于是這份來自江南的威脅，就這樣不痛不癢地被遮掩過去了。

    等散會之后，顧錚留下單獨(dú)奏對，沒有急著說自己的事，倒是先感慨了一句，“朝中又開始人心浮動了。”

    “江南的利益太大，自然人人都想分一口?！辟R卿搖頭。

    其實(shí)為利益使然，倒是無可厚非。賀卿對此并不意外，江南地位之重不言而喻，當(dāng)?shù)氐牡仡^蛇占據(jù)天時地利人和，不搞事情是不可能的。而想要爭奪更多利益，他們就需要在朝廷培養(yǎng)代言人。不是梁嘉之，也會有別人。

    只是，這回的人選也太蠢了些。

    這也說明他們在朝中的話語權(quán)逐漸失落，沒有更多的選擇。對朝廷而言不是壞事。所以賀卿能容得下梁嘉之，反正他在政事堂里存在感不高，也無法真正左右國事，留著也無妨。

    “殿下既然早有準(zhǔn)備，臣就不多說了。”顧錚見狀，便又轉(zhuǎn)了一個話題，“糧食之事，殿下恐怕早已有了打算吧？卻不知要用什么樣的法子來解決？臣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br>
    “顧先生就別謙虛了，你若真想出力，難道當(dāng)真沒有辦法可想嗎？不過是看我已經(jīng)有了法子，所以偷懶罷了?！辟R卿調(diào)侃了一句。

    “臣只是對殿下的方法有些好奇?！鳖欏P坦然承認(rèn)。

    “這個嘛，現(xiàn)在還不能說?！辟R卿眨了眨眼，笑道，“山人自有妙計(jì)，等時候到了，顧先生就知道了?！?/br>
    “那臣就拭目以待了?！鳖欏P笑著應(yīng)了一句，又道，“只是若當(dāng)真讓他們都種上桑苗，江南的格局只怕也要大變。雖然當(dāng)?shù)厝丝诔砻?，但土地兼并也十分?yán)重，幾十上百萬頃民田，至少有六七成掌握在大戶手中。這些土地盡數(shù)種上桑苗，卻不知后續(xù)繅絲、織布等有沒有足夠的勞力去做，產(chǎn)量是否能跟得上?！?/br>
    “這些總有辦法可想?！辟R卿道，“織布的速度跟不上，那就改良織機(jī)，讓它變得更快。人手不夠，就讓那些養(yǎng)在深閨的女子也走出家門。江南近三千萬人口，難道還不夠？”

    顧錚眼神微微一閃，不知為何對賀卿這句話非常在意。

    雖然她說這話時候語氣是隨意的，但顧錚總覺得，她實(shí)際上的態(tài)度并沒有那么放松，好似對此十分看重。

    他將這句話略一回想，便立刻抓住了賀卿會在意的重點(diǎn)：讓女子走出家門。

    結(jié)合賀卿自己的身份，很容易就能夠明白她的打算。顧錚輕輕吸了一口氣，忽然意識到，賀卿的野心，或許比自己想的更大。她不是迫不得已所以才坐在了現(xiàn)在這個位置上——或者說，一開始也許是，但到后來，她已經(jīng)擁有了選擇的權(quán)利，一切就是她主動選擇的結(jié)果了。

    她沒有后退一步，回到安全優(yōu)渥的生活中去，而是一力推動起了整個大楚的改革工作。

    但在這之前，顧錚只注意到了政治經(jīng)濟(jì)等各方面的變化，卻沒有太深入地去細(xì)想。他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賀卿的想法跟自己一樣，只是為了創(chuàng)造一個更好的未來。

    但想法也許是一樣，但賀卿眼中“更好的未來”，卻應(yīng)該不是他想象的樣子。

    從賀卿的角度來看，顧錚明白她為什么會生出這樣的念頭。身為女子，所受到的總是更大的。這種限制來自整個社會，讓她們無從掙脫。但是現(xiàn)在，賀卿有了一個可以撬開這個密閉社會，創(chuàng)造新局面的機(jī)會。

    變革中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都是有可能的。江南的格局大變，或許本來就是她的目的。

    顧錚動了動唇想開口詢問，但最后還是保持了沉默。他腦子里有許多個念頭，一時也整理不出清晰的思路來，就算開口，也必定詞不達(dá)意。這件事，要仔細(xì)考慮。

    見他不說話了，賀卿也不在意，問道，“顧先生可是有事要說？”

    “正是?！鳖欏P回過神來，暫且將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收斂起來，“有兩件事。第一件，陛下的啟蒙課該講些什么，臣已經(jīng)安排好了，請殿下過目?！彪m然賀卿說過他可以自己決定講什么，但顧錚還是整理出了一份資料，讓她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