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修低下頭，順勢在字條上掃了一眼，便將上面的五個名字都記了下來，心念電轉(zhuǎn)，開始琢磨起太皇太后要見他們，所為何事。

    數(shù)千內(nèi)侍伺候這么寥寥幾位主子，競爭之大可想而知。尤其是太皇太后跟前的這幾個位置，從上到下都盯著呢。哪怕黃修已經(jīng)站在了所有內(nèi)侍之上，也半點都不敢掉以輕心。

    內(nèi)侍們的前程，全都系在主子們身上。只要太皇太后一句話，他可以是入內(nèi)內(nèi)侍省都知黃修，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如今現(xiàn)放著這么多人太皇太后卻不用，巴巴的親自從名單里挑出來這五個人，不論是要他們?nèi)プ鍪裁?，都很值得黃修警惕。

    不過這種警惕也是內(nèi)斂的，并不敢在太皇太后面前顯露出來。

    出了門，他一邊吩咐下面的小內(nèi)侍去尋人，一邊繼續(xù)在心里琢磨。

    黃修本人也算博聞強記，身在這個位置，宮中有名有姓的內(nèi)侍都在他的腦子里，以備不時之需。如今細細檢看，太皇太后要見的這五個人里，有三個是在他這里掛了名的，還有兩個卻不知是什么人。

    單看這掛了名的三個人，要說共同之處，那就是入宮多年，年紀已經(jīng)很大了。

    細細算來，應該是在惠帝年間入宮。而且一度得到信重，在入內(nèi)內(nèi)侍省當值，御前行走。不過位置都不高，不過是內(nèi)侍高品、內(nèi)侍高班一流的人物。后來靈帝繼位，他們這些人都沒了用武之地，便被發(fā)配去了別的衙門。到如今，也混了個不上不下的品級。

    想到這里，黃修不由牙疼一般深吸了一口氣。

    說起惠帝年間，外間自然是盛贊這位陛下賢明仁德，但對內(nèi)侍們而言，那同樣也是他們最輝煌的時候。

    莫看靈帝和獻帝都對內(nèi)侍信任有加，但因為他們自己不怎么關(guān)心朝政，一個一味求仙問道，一個則癡迷各種逸樂之事，跟著他們的內(nèi)侍自然也都是擺弄這些玩意的好手，于朝事上，卻是很難插得進手的。

    反倒是惠帝在位時，因為每日要處理大量朝政，必須要有內(nèi)侍在一旁幫手。因此當時的入內(nèi)內(nèi)侍省，每日接觸的都是奏折簡牘、國之大事。至于當時的都知，更是號稱“內(nèi)相”，與政事堂的相公們一般輔佐皇帝。

    跟前輩們比起來，黃修這個都知當?shù)镁陀行]滋沒味了。

    但佩服歸佩服，要他將自己這個位置讓出來給人，卻是萬萬不能的。

    如今太皇太后正為了朝堂上的事憂心，卻不問他們這些身邊伺候的人，非要去找惠帝年間的老人，是為了什么不言而喻。

    意識到這一點，黃修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危機感。但目下這種情形，他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太皇太后直接吩咐他去辦這件事情，也就不擔心他會有什么意見。就算有，也只能壓著。

    皇宮雖大，但涉及到太皇太后這位地位最高的主子，事情辦起來效率就高了許多。不過一個時辰之后，那名單上的五個人就已經(jīng)來了四個。其中沒來的那個，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已經(jīng)于去年求得恩典出宮，急切間怕是找不著了。

    太皇太后見了這四個人，卻難免有些失望。

    在她想來，曾經(jīng)那么意氣風發(fā)的人，總該還留著一點風骨。然而眼前這四個人，卻是頭發(fā)胡子都斑白了，垂垂老矣，目光混濁，再沒有半點野心與意氣。

    這樣的人，還能用嗎？

    但她還是耐著性子問了這四人這些年來的經(jīng)歷。

    前三人顯然日子都過得渾渾噩噩，自己其中一個說起話來甚至語無倫次，讓太皇太后心都涼了半截。然而到了最后一個，他卻沒有仔細敘述自己的經(jīng)歷，而是從懷中捧出一本書來，“奴婢畢生心血，皆在此書之中，愿呈太皇太后欽覽?！?/br>
    不止是太皇太后，殿內(nèi)所有人都不由生出幾分驚訝。

    蓋因此人在四人之中看起來最落魄，最不修邊幅，也是最不受重視的。因此太皇太后才將他排在了最后，誰知道他卻是不按常理出牌，立刻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他拿出來的那本書，可以看出紙張十分愛惜，并無半分褶皺之處，與此人的外表截然不同。

    太皇太后便微微頷首道，“呈上來?！?/br>
    黃修親自走過去接了此書，轉(zhuǎn)身呈到案上，讓太皇太后翻看。

    這本看起來并不薄的書，詳細記錄了從惠帝年間到獻帝時期，宮廷之中皇帝后妃及內(nèi)侍宮娥的生活，其所涉范圍之廣，內(nèi)容之全面詳細，著實令人稱道。而且筆觸活潑，敘事風趣。作為這宮廷生活中的一員，太皇太后只看了開頭部分，便數(shù)次會心一笑，頗覺有意趣。

    但現(xiàn)在不是看書的時候，她微微頷首，暫且合上了書頁，抬起頭來看向跪在下首的人，態(tài)度不再似之前那般漫不經(jīng)心，認真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何不平?！?/br>
    “起吧?！碧侍髷[了擺手，“這書寫得倒是有些意思，可見你用心了。往后就跟在哀家身邊伺候吧。黃修，你帶他下去安置一番，今日就開始當值?！?/br>
    “是?！秉S修在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出列應答?？聪蚝尾黄降囊暰€，卻是萬分復雜。

    近身伺候主子們的內(nèi)侍之中，識字的占大多數(shù)。畢竟有時候需要整理案牘，甚至代為書寫，若是這些都不懂，如何侍奉主子？但如何不平這般著書立說者，卻是從未有之。

    而他寫這么一本書，想來不是為了自娛自樂，而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借此起復。

    只是之前一直沒有得到機會，畢竟那兩位爺都不喜這些。如今對了太皇太后的胃口，得了恩典留在身邊，卻是不得不防。

    親自將何不平送到他的住處，又叫人送了份例上的東西來，好生安撫了一番，黃修才轉(zhuǎn)身離開，留他自己在這里收拾。

    太皇太后雖然把人留下，卻并未給出具體的職務品級，顯然是還想看他的能耐。若是放任不管，或許不久之后，自己在咨平殿和養(yǎng)壽宮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這也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黃修回去之后，就拉上了內(nèi)東門司供奉官黃忠，將其中干系一一分說了，又道，“若不趕快尋機將他壓下去，翌日我二人只怕要仰人鼻息過活了?！?/br>
    “這事倒也簡單?！眲⒅业皖^沉吟了片刻，道，“黃都知何不使人將此消息傳給問道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