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他是個意志和身體都太過強悍的人。其實也不光是強悍，強悍并不是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邵龍，章玉葉跟他在一起的時間久了，覺得更適合他的詞，應(yīng)該是一意孤行，外加盲目自信。

    比如像現(xiàn)在，憑什么就認為她獨自離開，就會有自殺傾向呢？就憑她那天的跳船嗎？她都解釋過了，她跳船不是想要自殺，恰恰相反，她想的是快點兒回家??？

    她硬是被邵龍帶到住院區(qū)。謝華的房間是整個住院部最好的一間，有單獨的一段走廊，進出要刷卡。走廊盡頭是謝華的病房房門。門口站著朱勇，他看見邵龍過來了，連忙作揖打恭地滿臉帶笑。邵龍冷著臉從他身邊兒走過，瞅都沒有瞅朱勇一眼。

    病房十分大，兩個分區(qū)，外間是會客室，有沙發(fā)和茶幾，甚至還有冰箱和烤箱，里面才是謝華休息的房間。隔著玻璃可以看見卲程宮站在謝華床頭，彎著身子，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床上的妻子。

    邵龍讓章玉葉坐在沙發(fā)上，叮囑她不要動，急匆匆走了進去。

    謝華臉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一雙明亮堅強的眼睛，現(xiàn)在滿是病容。又因為沒有化妝，一張臉就顯出年紀來，蒼老的線條遮蓋不住，從她下垂的唇角和眼睛顯露出來。

    她并沒有看卲程宮，神情冷淡，卲程宮問她十句，她一句都沒有回答。只在看見兒子進來時，她微微動了動眼睫毛，眼內(nèi)略有濕潤，放在被子上的手微微動了動，伸向兒子道：“小龍——”

    邵龍兩步走到母親跟前，眼眶通紅，嘴唇哆嗦，想要說的話一句都沒說出來。他伸出大手，緊緊地握住他mama的手，坐在母親病床邊，說話的時候，聲音抖顫：“媽，你為什么要自殺呢？”

    “胡說什么，我沒自殺?！敝x華聲音虛弱，有氣無力，但是病痛顯然并不能改變一些天性傾向，她絕對不會承認自己自殺，自殺那樣懦弱無能的行為，從根本上違背她的人生觀?！安灰犪t(yī)生胡說，他們判斷錯了，我就是睡不著，一下子沒把握好量?！?/br>
    再怎么把握不好，也不會吃了一整瓶吧？

    邵龍心下難過，他其實早就發(fā)現(xiàn)他mama的狀態(tài)不對了。早在半年前，他看到母親總在背著人的地方流淚，神思恍惚，茶飯不思，甚至開始把重要的工作安排都忘記了，他就開始寸步不離謝華。

    如果不是生日會上那個倒霉的張果老鬧出這么一出，他就不會被趕到古拉屯去，也就不會發(fā)生現(xiàn)在這樣危險的情況了。

    mama會死，mama會離開我，這兩個念頭仿佛兩根嚙魂釘一樣，死死地咬著他的靈魂，讓他握著謝華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謝華吃痛，青色的嘴唇微微笑了一下，對邵龍說道：“你是要把mama的手握斷了嗎？”

    邵龍會意，連忙松開手，看著他mama虛弱不堪的樣子，想到過去的歲月里，自己那個永遠高貴得體，精明能干的mama淪落到現(xiàn)在這個下場，就恨透了他的父親。

    他抬頭看著卲程宮，眼神兒恨不得痛揍他一頓。

    卲程宮懶得搭理他，全當(dāng)兒子受刺激了，不跟他一般見識。

    “外面那個小女孩兒，是章玉葉嗎？”謝華躺下的位置，可以看到外面會客室。她目光落在章玉葉的臉上，死灰一般的眼睛里閃過一抹好奇，問邵龍道。

    邵龍點點頭，生怕他媽誤會自己又欺負章玉葉了，他知道謝華是個道德感極高的人，這種道德感不光體現(xiàn)在她對她自己的要求，也體現(xiàn)在她對身邊的人上，這是她外公家的家風(fēng)。他們謝家的人活得都累，一個比一個累。他甚至猜測他mama不敢承認自殺，就是因為怕對不起他外公，生怕她的尋死會讓門楣蒙羞，致使他外公外婆面上無光。

    其實，作人何必那么累呢？如果當(dāng)年不是那么要臉，因為懷了自己，就下嫁旁邊這個姓邵的畜生，今時今日，mama這樣的女人，怎么會失去求生的意志，對這個人世毫無留戀，只想著去死呢？

    “是不是章玉葉？鄭嬌娥的小女兒？”謝華問邵龍。

    邵龍連忙答是，回頭看了一眼外面坐著的章玉葉。見她被關(guān)在會客室里，臉色不好，一副想要離開的樣子，但是即使?jié)M心想要離開，在這個重病人的病房里，她也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并沒有大吵大鬧地整景兒。

    她是太懂事了。邵龍在心里想。

    “多好的女孩兒。”謝華說道，眼睛一直看著章玉葉，慚愧地罵邵龍：“你這個畜生！太造孽了?！?/br>
    一旁的卲程宮聽了這話，不以為然地插口道：“你cao這個心干什么？小龍還能虧待她嗎？你不好好休息——”

    謝華眼睛突然轉(zhuǎn)到卲程宮臉上，好像才看見他似的。她剛剛還平靜的臉?biāo)查g激動無比，抬手指著門口說道：“滾！”

    卲程宮想不到夫人死里逃生，竟然還這么脾氣大，他無奈地求饒道：“行了行了！我閉嘴行嗎？不想聽見我說話，我不說話可以嗎？”

    “你滾！閉嘴你祖宗的！趕緊給我滾！”謝華跟瘋了一樣，不顧自己手上還扎著針頭呢，拽過后背的靠枕，突然對著卲程宮砸過去。她手上的力氣太大，登時扯落了針頭，帶著血的內(nèi)置針崩到被子上，在雪白的被罩上留下淋漓的血跡。

    看上去觸目驚心。

    邵龍一個縱身撲住他mama，將謝華牢牢地抱在懷里。他感到母親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無法自控。他心想這就是自己的母親，清醒時比正常人都正常，但是受到刺激就會難以自控，瘋了一樣。

    所以她這樣通透的女人，才會失去求生意志，只想一死了之，實在是因為在卲程宮那里受的傷太重了，對他失望透頂。

    不，或許不光是對卲程宮失望透頂，對自己也失望了。

    他牢牢地抱著母親，對愣愣地站著的卲程宮說道：“你站在這里干什么？要看著我媽死嗎？”

    卲程宮抬起手，指了指邵龍，又無奈地看著形同瘋癲的夫人，他自個兒想了又想，突然就矮下身來，給謝華跪下了。

    邵龍被他爸的這個“sao”cao作給嚇到了，抱著他媽的胳膊都松了，“爸，你干嘛??？”

    你們夫妻倆，能不能不要這么戲劇性??？

    “別生氣了，只要你不生氣，讓我以后干什么都行，成不？”卲程宮說著，嗓子有點兒啞，帶了點兒真情實感的傷心：“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了，我也確實沒干什么讓你看得起的事兒。我就是——就是沒想到你會這么較真？你說你不喜歡我不就完了嗎？離婚就按照你的心思離了，不就完了嗎？你尋死干什么——”

    “你以為我活膩了是因為你？”謝華不敢置信地看著卲程宮，雙肩顫抖，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激動。她突然看向緊緊抱著自己的兒子，對邵龍吩咐道：“你告訴這個人，你告訴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