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是林景言家嗎？”門外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于嫂猶豫著沒回答，又問了一句，“你是哪位？”

過了幾秒鐘那邊冒出另一個人，“阿姨是我，姚一航。”于嫂認(rèn)出他的聲音連忙把門打開，姚一航和宋博站在門口?！笆切∫Π?，你怎么找到這來的?！?/br>
她把兩個人讓進來，忙不迭給他們找拖鞋。姚一航語氣里有些難為情，“我聯(lián)系不到景言，就給陸叔叔打了個電話...”后面的他沒再說，轉(zhuǎn)身跟于嫂介紹帶來的人，“這是我們在學(xué)校的朋友，叫宋博?！?/br>
他故意沒提宋博老師的身份，怕于嫂以為是老師家訪來了?！熬把阅兀俊庇谏┲钢笜巧?，“在他房間里，我把他叫下來。”

“不用不用，我上去找他就行?！币σ缓睫D(zhuǎn)身讓宋博去客廳坐著等他。

他走到二樓唯一關(guān)著的一扇門前，輕輕敲了兩下，“景言，我是姚一航，我能進去嗎？”

過了一小會兒，反鎖的門響了一下，姚一航推開進去。屋子里有股因為不常開門開窗導(dǎo)致的潮氣，窗簾也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床上躺著一個四肢都被蓋住的人。

房間太暗了，椅子上也堆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姚一航一時之間不知道在哪落腳好，就靠坐在窗臺上?！澳闵眢w好點了嗎？我之前去教務(wù)處替你報道了，好在你之前幾個學(xué)期都快把課修完了，這學(xué)期必修課就三門...”

還沒等他說完，床上靜止不動的人給了點反應(yīng)?！澳惆汛昂熇??！币σ缓姐读讼禄仡^看了一眼，窗簾被他的動作無意間扯開一點，漏了一點點光線到墻壁上。

他沒說什么，把窗戶又嚴(yán)嚴(yán)實實地遮好，再開口的時候沒說學(xué)校的事了，“我聽說有家電影院在連播，你想去再看一遍嗎？最近學(xué)校門口開了個密室逃脫的桌游店，我上次去了一回特別好玩，我們倆也去玩一次吧?！?/br>
他絞盡腦汁想著一些聽起來幼稚但又充滿真心的建議，“今天宋博也被我拽來了，晚上我們一起出去吃吧，狠狠宰他一頓?！?/br>
景言從平躺的姿勢換成側(cè)臥抱住膝蓋，翻身面對墻壁，是不想再聽他說話的意思。姚一航從窗臺走到床邊，蹲下來手指摳著他床單，“或者你今天有什么想做的，想干嘛都行，我陪你一起。”

兩個人就這么僵持著，景言對自己的朋友變得毫無耐心。他覺得別人的氣息在他耳邊很煩，更不要說聽進去姚一航在談什么。他把通信渠道都關(guān)閉了，想用沉默逼他離開。

然而姚一航是個比他還要傻氣的人，他并不把景言的抗拒當(dāng)回事，執(zhí)著地要用自己的積極天性把他扯出來。

他很干脆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你要是不說話，我就一直在這坐著陪你，晚上也住在你家好了。”他對待很多事都有種過于奇特的天真和樂觀，覺得只要打破他現(xiàn)在的處境，拉他出去走走，沒有什么煩惱是過不去的。

姚一航高高壯壯的一個人坐在那，景言想睡也沒辦法。他已經(jīng)昏沉入睡了許多天，沒有什么事情能再勾起他的興趣，有時候吃完飯回房間坐一會就又躺到了床上。

景言從被子里一點點坐起來，已經(jīng)是吹起暖風(fēng)的春天了，可他還蓋著冬天的棉被。他背靠著墻，歪歪斜斜地坐著，瘦削的下巴和深深凹陷的鎖骨帶出一些病態(tài)。他坐在陰影里，像被人用不合身的寬松衣服罩住的一小堆沒有靈魂的皮rou，姚一航不忍心看，低著頭扯自己的褲腳。

“晚上出去吃吧?！边^了一小會景言說了一句，他聲音很低，不再是以前那樣溫柔平和的語調(diào)，音色里帶著輕微的嘶啞尖銳。

“好?！币σ缓揭还锹蹬榔饋?，“你換衣服吧，我們在樓下等你。”

等他下樓的時候，那兩個人沒在客廳坐著，景言循著聲音走到院子里?！熬把裕憧靵砜??！币σ缓秸驹诨芟旅婧八?，“你們家的這個花開得可好了。這是什么花你知道嗎，好香啊?！?/br>
景言站在通往園子里第一塊石板那沒有動，他記得這條石板鋪成的小路，還是mama在的時候找人做的。他離開的時候上面已經(jīng)長滿了青苔和雜草，但現(xiàn)在他踩在腳下的是加固翻新過的，草坪也被修剪得整齊干凈。

旁邊放了一套新的白色桌椅，景言盯著看了一會收回目光。他沒再往前走一步，拽下兩片樹葉捏在手里，再用力把它們?nèi)啻瓿伤槠瑏G到地上。

指縫間散發(fā)出草木汁液的味道，掌心也染上一點半青不綠的顏色。他忍住想要破壞更多，把這些花花草草全都砸爛的欲望。

他原本是很喜歡這個小院子的，原本是很重視每一棵植物的?？伤冻龅南矚g得不到回應(yīng)，珍視的東西被人當(dāng)做垃圾一樣丟掉，他不覺得自己還有能力去欣賞其他美好的事物。

這大概是陸謙的補償吧，就和于讓嫂住過來一樣。照顧，縫補，拼湊自己，說不定還要監(jiān)視自己，以方便陸謙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送過來一些他認(rèn)為“可以讓傷口愈合”的東西。

宋博看了一陣花草，對這些沒太大興趣。他看見景言一直站在那邊不動，拉著還在分辨植物的姚一航走過來?！澳沭I了嗎，現(xiàn)在還早，我們可以休息一會再出門?！?/br>
景言搖搖頭，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兒，“現(xiàn)在就出去吧?！?/br>
他窩在車后座一聲不吭，聽著姚一航說些亂七八糟他并不關(guān)心的事情。這是幾周以來景言第一次出門，他沒有那種仿佛重新認(rèn)識這個世界的感覺，他只是想暫時從家里躲開而已。

姚一航問了兩次景言想吃什么，都沒得到回應(yīng)。他扭過頭看，發(fā)現(xiàn)景言把頭靠在窗戶上閉著眼睛，不像是睡著了，但大概也沒聽到自己說什么。他想了一個景言以前愛吃的店，讓宋博開到那。

直到坐下來旁邊兩個人點完菜，景言才意識到自己在什么地方。他確實和姚一航來過幾次這里，但并不是因為自己喜歡。

現(xiàn)在再想走恐怕已經(jīng)來不及了，還沒到飯點，廚房出菜的速度很快。桌上陸續(xù)上了幾道菜，姚一航很熱心地把清蒸魚和西芹百合放到景言面前?！澳愣喑渣c，上次你說這里青菜鹽放多了，我特意讓他們做得淡了?！?/br>
覺得咸的那個人其實也不是自己，景言僵硬地打開筷子吃了幾口，是什么味道他根本嘗不出來。他根本不是一個多么挑剔的人，從前不過是依附在別人身上建立的口味罷了。

可姚一航把他說過的話記得這么清楚，他從來不是一個記憶力這么好的人，只能是自己在他面前反復(fù)說過做過他才記得住。

就算自己想忘記，也會有別人出其不意地提醒你他的存在。甚至根本不用出聲提醒，眼前的一杯水，去過的這些地方，這一整座城市，都是你擁有過他的證明。

景言踉蹌著站起來，從姚一航身后急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