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用一直躲躲藏藏。

    阮周氏見他一聲不吭，還在后面不依不饒：“真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啊，跟著啞巴自己也張不開嘴了？！”

    “你閉嘴！”阮婁跟了過來。

    “我閉什么嘴？！”

    阮婁的呵斥聲，阮周氏的罵聲，阮朋的哭嚎聲從陸追的背后接踵而至，像是糾纏不清的幽靈。他們喊著鬧著，突然變成了另外的聲音。

    “你快把他交出去?。∥业暮喊?！”

    “爹！救我！”

    “當(dāng)初若不是你非要把他帶到府里，咱們怎么會攤上這樣的災(zāi)禍？！”

    “爹！”

    “就算是十個百個他也頂不上我孩兒一根指頭！”

    陸府的人聲再次回到了他的腦海當(dāng)中，吵吵鬧鬧熙熙攘攘，這群人就算是死了！也不愿讓他安生片刻！

    骷髏一般的嫡兄就在他的身旁：“陸追！你要為我償命的！我的rou我的眼睛！還給我！你還給我！你憑什么在我們家待了那么久？！”

    身上都是血的父親在試圖騙他：“陸追，我養(yǎng)了你這些年，你竟然在這個時候不肯為陸府做點犧牲？只要你出來，你想要什么爹都給你，好不好？”

    “陸追我恨你！我恨你！我早就應(yīng)該把你的腿打斷！”嫡姐尖聲細(xì)氣：“雜種！”

    陸追抬起頭，大好的天不知何時陰云密布，雷聲在天邊轟隆作響，暴雨落下，一滴一滴的砸在他的臉上、身上。

    可他什么都看不見，他只能看見滿目的紅，紅釉一般，血一般，流淌著扭曲著。

    “在個小地方受什么氣呢？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太吵了?！毙睦镉袀€聲音蠱惑著：“就像我踩在那么多的尸身上面，有什么呢？都是些爛rou。你對他們好又怎么樣？誰會記得？別忍了，何必為了他們?yōu)殡y自己？”

    陸追緊緊咬著嘴唇，有血腥味在口腔里氤氳開來。

    “你總有一天，也會走上和我一樣的路。想要自己不那么痛，他人就要痛些。這世上沒人關(guān)心你也沒人在意你，什么切膚之痛都是騙人的，說來哄你的。其實他們恨不得你死！只要你死了，他們就都好了。但我們偏不要，我們玩?zhèn)€游戲，玩場貓捉老鼠的游戲，讓他們害怕，看他們恐懼，聽他們?nèi)讨拊谛?。?/br>
    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在那么大一團(tuán)的黑暗當(dāng)中，只有一個小小的陸追抱著膝蓋縮成一團(tuán)。

    他在哭，可是沒有人聽得見沒有人看得見。

    所有的眼淚都在心里流盡了，臉上便再看不出哀慟。

    那聲音換了副腔調(diào)，像是在說什么亙古不變的大道理：“有好多壞人是不是？我們把所有的壞種子都挑出去，最后再把自己挑出去，就好了。”

    是嗎？到最后也要把自己挑出去嗎？

    是啊，自己如果那樣，又算什么好人？可是好人又有何用？

    陸追低低的笑了起來，肩膀聳動。雨水密密斜斜從天而降，劃出線條，無休止的敲打在他的身上，就像一個牢籠。

    天地為牢。

    他逃不掉。

    阮瀾護(hù)著腦袋一溜煙跑出來，小聲嘀咕“遭了遭了，后院那些泥胚”。見院子里有個人，她猛地停住腳步：“阿追？”

    她左右看看，小心翼翼的跑到陸追面前：“阿追，你都淋濕了。”

    他動也不動，阮瀾皺了下眉，一把拉住陸追的手腕：“走了，先避雨?！?/br>
    她拉了一下，陸追動也不動。

    阮瀾回頭看過去，手腕卻反被人陸追擒住，一把將她拽到了面前。

    阮瀾看他，他眼睛里空無一物，只有無邊無盡的寂靜。雨水嬉鬧的歡暢，到處都是躍動的，可他卻格格不入，毫無生機。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她發(fā)現(xiàn)原來阿追比她長得高，自己要抬著頭才能看清他的容貌。

    后面的屋子里還時不時的傳來阮婁一家人的吵鬧，阮瀾心里罵娘，這家人究竟要鬧出多少幺蛾子來？怪不得阿追早上看著就不對，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剛才自己就不應(yīng)該留他一個人在那里的。

    這么想著，阮瀾抬手輕輕摸了摸陸追額頭：“沒事沒事。你還有我呢，不用怕，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會在的。”

    寒冷當(dāng)中只有這手是暖的。

    “你騙我?！标懽氛f道。

    “不騙你?！比顬懓阉~前的濕發(fā)撥到一邊，看著他嘴唇上的傷口，微微嘆了口氣：“不騙你?！?/br>
    她心疼極了，一時間不知道怎么的想哭。

    這么好的阿追，怎么就要受這么多的苦？

    在阮瀾看不見的地方，陸追緊緊握著拳，皮膚青筋糾纏，掌心流出了血，一滴兩滴，落在地上，又被雨水沖刷得一干二凈。

    他不想傷害她，他要控制住自己。

    他近乎咬碎似的，一個字一個字的碾碎了：“騙我……我就殺了你?！?/br>
    倘若我永遠(yuǎn)都身處冥府，即便是枯萎腐爛也只是我一個人的故事。

    可你讓我看到了光，你讓那光照到了我，讓我抽筋剝皮的痛。

    自私也好，貪婪也罷，即便你是無意，我也再不會放過你。

    不會，放過你。

    作者有話要說：　　emmmmm……

    ☆、第四十二章

    這日便在一片陰雨煙霾之中過去了。

    路上雖泥濘難行, 但阮家老宅沒住處給他們勻，加上掛心阮朋傷勢, 阮婁一家只好冒著惡天往回趕。之前夫妻二人商議的事全都被打亂，但既已知道那胭脂紅碗是出自阮瀾之手, 也并非空手而歸。只等回去與齊楓銘交代, 再尋后招。

    那場暴雨, 恰似溫潤了一季的春日最后的華美謝幕, 輕風(fēng)淺唱再也不見, 輪到狂熱的夏日登場開嗓。

    一日晌午，正是天最熱的時候，劉家村沿山樹多, 蟬鳴聲起得長休得短，鼓噪的人愈發(fā)浮躁。

    秦楚周的私塾網(wǎng)羅了附近的諸多孩童, 膽小的有，但總因是山野間長大, 頑劣的多些。

    都是同村或附近村子的，收費不多，許多家里清閑便送了孩子來識字寫字, 日后總不至于當(dāng)個糊涂鬼。

    尚好秦楚周也不用要求秦逸的那套來對付他們，否則一個個早已經(jīng)耐不住性子逃回家中去了——讀書寫字哪里有趕牛趕鴨上山比膽子有意思？

    私塾有好幾間屋子, 陸追此刻便在其中一處。

    閔丘自打聽了他叫陸己安便上了心，多次探訪之后幾乎確認(rèn)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便在劉家村住下了。

    他原本想不若住到阮家去，但一來阮家沒那么多房子, 二來又怕引人注意，這才叫陸追來秦楚周的私塾讀書，而自己權(quán)假裝告假閑暇文人尋樂了。

    閔丘對陸追如此上心，此次告假南下也全是為了尋他。

    閔丘曾是陸追親生父親六皇子的伴讀，兩人自小關(guān)系就好，一起長大形同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