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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 那時車過雁門,她回頭看,灰白發(fā)黃的城墻,在暮沉沉的黃昏里染了血似的,有一種凄艷的壯美;向著未知的前路望去,則是落日沉沒,空闊的荒野上風(fēng)聲嗚咽,一條蜿蜒模糊的道路一直往前伸展而去,卻仿佛連接到天邊,永無盡頭似的。 兩年的艱苦磨難,她沒想過,自己竟有活著回來的一天。 年少時的玩伴,已經(jīng)成為統(tǒng)御三軍的將帥,此刻便在車駕的前方,騎在一匹烏蹄駿馬的背上,漸漸明亮的天光都落在他的肩上。 沈芷衣只覺出了一種物是人非。 甚至滿心蒼涼,并無太多喜悅。 她隆起的腹部,昭示著她即將為人的母的事實(shí),也不免使她憂心自己很快就要面臨的窘境。 這一切在馬車靠近雁門時,都漸漸變得清晰。 此時此刻,關(guān)城內(nèi)外,所有兵士早已列陣,城墻上下,盔甲整齊,一張張面容之上或許還帶著血跡未干的傷痕??蔁o論他們是青年還是少壯,無不朝著西北荒野的方向而立! 也不知是誰先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這一道蜿蜒如長龍的隊(duì)伍,還有隊(duì)伍前往的帥旗,頓時高聲大叫起來:“燕將軍的帥旗,是燕將軍的帥旗!公主回來了,公主殿下回來了――” 那一刻,姜雪寧渾身一震。 她到得雁門關(guān)后,便隨著謝危登上了高高的城墻遠(yuǎn)眺,可東面升起的朝陽,光芒熾烈,卻不免使她不大能睜開眼,看得不很清晰。 直到那長長的車隊(duì),終于走過了姜雪寧視線里那幾點(diǎn)閃耀的光斑,她才終于真真正正地看了個清楚,是隊(duì)伍當(dāng)中那輛搖晃著幔帳的車駕…… “殿下!” 她心跳陡然劇烈,竟然想也不想,拎了裙角,便如一只振翅的鳥兒似的,一下轉(zhuǎn)過身,從謝危身旁跑開,順著城樓上那陡峭的臺階就朝著下方奔去。 謝危下意識伸手,卻只碰著了她的衣角。 錦緞袖袍滑如流風(fēng),在他指尖留下些許涼意。 再抬眼時,人已經(jīng)在城樓下。 刮面風(fēng)寒,姜雪寧跟感知不到似的,徑直從城樓下無數(shù)佇立的將士陣中跑過去。 周遭人不免都用吃驚的目光望著她。她卻還一路穿過了大開的城門,朝著那漸漸向雁門關(guān)而來的隊(duì)伍而去,朝著隊(duì)伍中那最特殊的車架而去,仍舊大聲喊:“殿下――” 沈芷衣冷寂的心,突地為之一抖。 那隱約帶著點(diǎn)熟悉的聲音,逆著風(fēng)傳了過來。 她一下起身來,豁然將前面垂落的車簾掀開! 那個當(dāng)初抬手便在自己面頰上描了一筆的姑娘,那個仗著她撐腰在仰止齋為所欲為的姑娘,那個御花園里拽著她袖子說要帶她逃的姑娘,就這樣從那座被風(fēng)沙侵蝕已久的城門樓內(nèi)奔了出來,帶著一種久違的、熾烈的鮮活,闖入她的視線…… 她懷疑自己是在夢中。 瞬間自眼底涌出的潮熱,幾乎將她冷寒的心,填得滿滿的。 什么都變了。 那個姜雪寧沒有變。 隊(duì)伍停了下來。 燕臨靜默勒馬。 姜雪寧終于來到車駕前,本是腳步急促,可真的近了時,抬眼望見立在車轅上的沈芷衣。舊年華美的宮裝穿在她身上,竟顯得有些大了,在風(fēng)中飄飄搖搖像頁紙般晃蕩。 于是一種驟來的愴然,忽然將她擊中。 她腳步停住,明艷的眸底也閃爍了淚光。 然而下一刻,偏又帶著點(diǎn)固執(zhí)地彎唇。 那只木匣緊緊挨在心口。 在朝陽鋪滿的光輝里,在邊塞疾吹的烈風(fēng)中,姜雪寧在車轅下屈膝半跪,卻高高捧起那只木匣,凝望著佇立的公主,明媚地笑起來:“殿下,您的故土,故國,還有故都?!?/br> 待得他日,燕臨率大乾鐵蹄踏破雁門。 帶著這g故土,來迎我―― 還于故國,歸于故都! 沈芷衣都快忘了,自己為了騙她安心,還曾許下過這般的豪言壯語,與她有過這樣的承諾約定…… 可她竟未當(dāng)做玩笑。 含在眼底已久的淚,終是在從她手中接過來打開那只木匣的時候,滾落下來。她彎身緊緊地將這年少時的伴讀擁住,堵住的喉嚨卻變得艱澀無比,發(fā)不出半點(diǎn)聲音。 關(guān)外曠野無垠。 雁門關(guān)內(nèi)外大軍如潮,卻都在這一刻伏身,向著車駕上那一位他們并不大能看清的美麗公主拜倒,齊聲高呼:“恭迎殿下還朝!” 那聲音匯作了浪潮,卷入高空。 又化作洪濤,在人耳邊震響。 風(fēng)聲獵獵,旌旗彌望,在蒼茫的邊塞昭彰。 謝居安卻高立于城墻之上,未動一步。 他像是一座聳峙的山岳峭壁,不因人間的悲喜而改,只這樣冷冰冰地俯視離合的塵世,然后勾出一抹帶著些淡淡戾氣的笑。 沈芷衣的目光越過虛空,不期然地落到了那城樓之上,竟然正與他遠(yuǎn)目而來的視線撞上。 是舊日那位奉宸殿講學(xué)的先生。 然而這一刻,她心中竟未生出多少久違的親切與熟稔,只有一股冰沁沁的寒意浸入骨髓,同時升起的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莫大諷刺與悲哀。 她到底是在宮里長大的,這些年在韃靼也不是毫無成長,早在燕臨率軍踏破韃靼王庭之時,她就已經(jīng)察覺出了一二異常。 問燕臨,燕臨也不說。 直到此刻,她在邊關(guān)看見本不該出現(xiàn)的姜雪寧,看見本不該出現(xiàn)的謝居安…… 沈芷衣將姜雪寧摟得更緊,紅著眼、哽著聲地笑:“傻寧寧。” 第214章 杯酒 姜雪寧也不明白怎么忽然說自己“傻”了。 她抬起頭來看沈芷衣。 只是沒料想,正自這時候,那緊挨著她肩膀的身軀,竟然晃了一晃,接著便壓在了她的身上,引得她驚呼一聲:“殿下!” 連日來的緊繃解除,疲乏涌上,沈芷衣腹中忽然出現(xiàn)了幾分隱隱的陣痛。 冷汗一下從她額頭上冒了出來。 她眉頭鎖緊,眼前漸漸發(fā)黑,竟然連更多的話都沒說出一句,便昏了過去。 周圍人頓時一片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