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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燕臨想起林間霧氣里的小鹿,想把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來,哄她笑,陪她玩,讓這張臉上綻出點讓人怦然心動的笑。 將她擁入懷中的這一刻,是他這兩年來前所未有快慰的一刻。 侯府出事,抄家流徙。 他與家人一路從京城遠道黃州,路中甚至遇到了好幾次刺殺,只是都有人暗中保護。到了黃州之后,戴罪之身,更有深重的徭役。父親的身體原本就不好,路上受了風寒,許久沒有見好。 上下打點,請大夫看病,都要花錢。 到這時候,他才知道姜雪寧暗中派人送來的那只箱子,到底有多沉、多重。 不久后,謝先生的信就來了。 更后來,所謂的“任氏鹽場”的襄助也來了。 天高路遠,那些信函要好些時日才送到一封。 可在黃州那數(shù)著時辰熬過去的日子里,卻像是凜冬里煮熱的一壺烈酒,讓人咬牙維持著那微末的希望,直到它在貧瘠的土里往深處長去,慢慢扎穩(wěn)了根。甚至無視風雪雷雨侵襲的逆境,漸漸發(fā)芽,散枝,像是石縫里的松柏一樣,有一種格外強勁堅忍的力量。 他沒有在絕望里滾打。 每一天都滿懷著對后一天的希望。 到今天,她終于來了。 天知道他在接到她要與謝危一道來的消息時,有多開心。 甚至早兩日就在盼望。 連料理軍務,都有了少見的晃神。 直到此刻看見她。 那滿懷的期盼才全然地落了地,化作一種脈脈的熨帖,又使他全然克制不住高興,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之后,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 少年到底是長大了。 眼角余光瞥見周遭兵士詫異的注視時,雖然所作所為全出于真心,可畢竟不是當年縱性胡鬧的時候了,不由面上一紅,咳嗽一聲,把人放了開。 于是,終于看見車內(nèi)注視他們已久的謝危。 這一刻有些安靜。 燕臨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姜雪寧方才就是從這架馬車里出來的,兩人是同乘一車而來。心底便忽然感覺到了幾分異樣,然而值此非常之時,也并未深想。 停得片刻,他注視對方,倒是斂了方才的孟浪,整肅地躬身行禮:“見過謝先生?!?/br> 謝危淡淡搭下眼簾,道:“先入城吧?!?/br> 燕臨也知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便答一聲“是”,使一隊兵士護送車駕,在前方開道,一路往城中去。他人騎在高高的馬上,還問姜雪寧要不要騎馬。 姜雪寧也是心大。 自打謝危接了圣旨后,一路都在馬車上,晝夜疾馳往忻州來,骨頭都要散架了不說,總悶在車里也沒什么出來喘氣的機會。 驟然到得這風物迥異之地,不免起了玩心。 她自是一口答應,小心翻身騎上一名兵士牽過來的小馬,跟在燕臨的馬旁邊,一道入了城。 謝危只在車里看著,也不去攔她。 忻州城不大,城中建筑也不比京城的繁華,江南的精致,處處透出一種粗獷,墻壁都比較厚,看著十分結實。 城內(nèi)走的兵倒比普通老百姓還多。只是觀周遭百姓模樣,倒似見得多了,半點沒有不適之感,照舊擺攤的擺攤,叫賣的叫賣。 這種地方,風水不那么養(yǎng)人。 本地姑娘的皮膚大多粗糙。 姜雪寧這樣京城繁華地養(yǎng)出來的姑娘,又浸了兩年江南的婉約,實在是水靈靈嬌艷逼人,還夾在一堆皮糙rou厚的兵士之中,騎在馬上,所過之處瞧見她的人無不驚艷,甚至有那不懂事的小孩兒手里舉著饃,追在后頭喊“仙女jiejie”,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燕臨便像是當年剛帶她到京城各處去玩時候那樣,一一指著路邊的東西同她講,只是嗓音聽著比當初厚了一些,也不再完全是貴公子一般的無憂無慮。他見過了沉浮,明晰了世情。 便是講那路邊的一粥一飯,都有一種不同于舊日的憫恤,知道這些凡俗百姓何時作,何時息,一旦谷打出來能得多少米,東街的鐵匠鋪里又是不是有個瘸腿的老婆婆…… 姜雪寧聽著,不由轉過頭去看他。 年輕將軍的輪廓,深邃堅忍。 第一次,她覺得冷酷不停歇的的時光,竟也帶上一點溫柔,將她記憶里的少年,雕琢成這般動人模樣,于是不由得笑了起來。 同路隨護的兵卒,卻都是又驚異,又迷惑。 燕將軍初來乍到,手段算得上雷厲風行,雖然研究布防時,經(jīng)常與兵卒們一道同吃同住,半點不像是曾當過小侯爺?shù)娜?,十分平易近人,可誰也沒見過他這樣對人啊。 這好看姑娘,究竟何方神圣? 第206章 劍與花 邊關城池,多為屯兵之用。 將軍府建在城池中心位置,乃是歷朝駐扎忻州、駐守雁門關的將領的府邸,內(nèi)設機要印房,冊房、糧餉處等,可以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其占地在忻州這樣的小城,已經(jīng)算得上極廣。 燕臨一路帶著他們,便已到了門口。 “城中早得了謝先生前來督軍的消息,軍中有品級的大小將領,都已經(jīng)在內(nèi)等候?!?/br> 他在門口下馬,將韁繩交給了一旁的軍士,還順手扶了旁邊要下馬的姜雪寧一把,對從車內(nèi)出來的謝危這般說道,然后擺手。 “先生請?!?/br> 謝危未著官服,只一身素衣。 旁人只聽說這兩日邊城里有個京中的大官來,一直都在心里揣度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如今瞧見,都不由愣了一下,隨即便是驚嘆。 這樣的人竟然是個官兒? 謝危倒沒看其他人,下得車后隨同燕臨一道跨上臺階,走入將軍府中,只問:“議事要一起聽聽么?” 姜雪寧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先生問我?” 謝危向她看了一眼,沒說話。 姜雪寧便莫名打了個寒噤,覺著謝居安這眼神叫人發(fā)涼,她脊背都挺得直了些,卻下意識看了一眼燕臨,想了想這兩人的關系,覺著自己還是不要攪和這事兒,便道:“不了,我哪兒聽得懂?讓燕臨找個人帶我先去休息便好?!?/br> 這一口一個“燕臨”可聽得邊上的人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