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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寧竭力地攥緊了手指,才能勉強控制住自己。 那緊緊抓著她手腕的手掌,毫無放松之意。 謝危仿佛什么出格的舉動都沒做一般,還是那般超塵拔俗的漠然,搭著眼簾看她,道:“留在京城有什么不好嗎?” 她在發(fā)抖。 謝危卻好似沒察覺,嗓音淡淡地道:“家里已輕易不敢招惹你,外頭有蕭定非陪你胡鬧,連你素日看不慣的jiejie都嫁了出去。他日燕臨還朝回到京城,該樂見你在。公主去了韃靼和親,往來消息,朝中最快,你在京城也好第一時間知悉。便你受不了家中的日子,改日我動議國子監(jiān)增設女學,離了家進學也一樣,誰也無從非議。怎就非走不可呢?” 沒有一個字威逼強迫。 甚至他在說出這番話時,眉眼間還是一片山高霧濃的曠遠,渾無半分私心,全為她想一般。 可卻猶如一張縝密的大網! 謝居安每出口一字,姜雪寧便覺這張大網朝著她收緊一分!一點一點擠占她立足的空間,呼吸的空氣,讓她難以掙扎,近乎窒息! 她竭力想要維持冷靜,不敢激怒他,道:“先生高看學生了,學生往日都是縱性胡為,若非先生襄助只怕已釀成大禍?!?/br> 謝危道:“那繼續(xù)縱性胡為有何不可?” 姜雪寧試圖將自己的手往回抽,可那只攥著她的手,紋絲不動。 謝??粗?,無比平靜地敘述:“你是戶部侍郎的嫡女,長公主的伴讀,臨淄王的妻妹,燕臨的玩伴,蕭定非的靠山,我的學生――你在怕什么?” 他每一句話都敲擊在她敏感的神經上,在“我的學生”四字一出時,姜雪寧腦海中那根緊繃的顯終于“嗡”地一聲斷裂! 這天底下誰都可以―― 唯獨謝危,絕不是她敢沾染! 此刻的她便如同一只被逼進了死胡同的獵物,面臨著步步靠近的猛獸,必須要張開自己身上每一根利刺,繃緊自己身體每一個角落,方才能使自己鼓起那少許的勇氣,睜大微紅的眼,對他道:“放開我?!?/br> 她沒有再喚“先生”了。 謝危的眼底那絲絲縷縷的戾氣終于悄然上浮,聲音卻比方才還輕:“張遮不還在么,為什么想要離開京城呢?” 若往日提起這名字,姜雪寧心里或會涌起些許不可為人道的甜蜜,然而前日說開之后,這個名字所能帶給她的便只剩下無可挽回的遺憾和可望不可即的刺痛! 謝危踩了她的痛腳。 她開始用力地掙扎,瞪視著他,咬緊了牙關尖聲道:“與他有何干系!我是多壞的人,多糟糕的心性,先生不早一清二楚嗎?鄉(xiāng)野里的丫頭哪兒登得上大雅之堂!京城本不是我該待的地方,在這里的每一日都如躺在油鍋里,不得一日安生,從無一日自在!我憑什么不能離開?” 每一日都如躺在油鍋,不得一日安生,從無一日自在。 謝危眼睫覆壓,凝望著她。 卻覺她這困獸猶斗的姿態(tài)十分可笑,甚至讓他失望,平緩的語調里是一種冰冷的辛辣:“懦夫才作此想。寧二,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再胡鬧了?!?/br> 姜雪寧伸出手去掰他的手。 他動也不動一下,只覺她這般歇斯底,避他如避蛇蝎,視他如洪水猛獸,可他卻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叫她如此懼怕…… 那一刻,竟涌上幾分悲哀。 他到底放低了聲音,輕道:“寧二,留下來吧?!?/br> 姜雪寧淚涌上眼眶:“放開我!” 謝?;腥粑绰劊骸肮魅ズ陀H了,我答應你的事沒有做到,還要還你的恩,欠著你一命?!苯師o法掙脫他,哽咽道:“不要你還了,我不稀罕!” 謝危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分明厭憎他的小姑娘看他病得糊涂,成日里淚流。待在他身邊,怕他死在她邊上,同一個死人共處;想出去采藥,又怕野外的山魈,夜行的豺狼。 那一天是節(jié)氣里的大雪。 深山里越見寒冷,高處更是飄了白雪。 那小姑娘哭了一宿哭累了。 他迷迷糊糊醒來,清晨里卻不見人。 直到日中,才瞧見一團白影從洞外走入。她滿身都是寒氣,頭上肩上都是雪,兩片嘴唇青紫,不知從哪里采了草藥,哆嗦著手去打火石。可這天里的樹枝都濕透了,她點不著,卻沒哭,只一點點將藥草咬碎了,擱進那不知從哪處墳頭撿來的一角破碗里。 他的刀插在石縫里。 她花了好久才拔了出來,哆嗦著在自己手腕上劃了一道,那艷紅的血便汨汨淌出,蜿蜒著墜入那一角破陶碗,和深綠的藥草混雜在一起,成了濃重的墨紫。 然后才端著碗湊到他唇邊。 少女白生生的臉上沒有半分血色,用帶著哭腔哄他:“莊子上來過一個很厲害的大夫,用這個方子救活過死人,你把藥喝了就好了……” 死人怎么能救活? 多半是招搖撞騙的神棍。他至今難以分辨,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夢。 只有那極端澀口的藥草混雜了鮮血時鐵銹般的腥苦味道,不時從記憶的深處流涌而出。 后來他燒過了,好像就好了。 那小姑娘卻糊涂起來。 他出去探路,找些吃食,她卻總拽他袖子,意識昏沉,嘴里卻還夢囈似的抱怨:“我就知道,你好了要自己走……” 不得已,便軟了心腸,背著她一腳深一腳淺地走。 可她還覺得他不是好人,會丟下她走。 他只好將已然臟污的衣袍撕下窄窄的一條,一端系在她的手腕上,一端綁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告訴她:“現在我同你綁在一起,誰也不能先走,我在。” 她的夢囈才慢慢停了。 謝危回想,那真是他二十余年里最瘋狂、最傻氣的時候。 冥冥中仿佛有那么個信念―― 相信在那等絕望的境地里,尚能尋覓一線生機。沒有琴與書,沒有刀與劍,沒有天教,沒有朝廷,沒有身世,也沒有復仇,只有浩蕩天地,兩個想要活下去的人。 可姜雪寧說,不要他還了,她不稀罕。 冰冷里藏著厭憎,多像是后來在京城偶有幾次與她照面時? 謝危竟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