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也并不多留，徑直入內(nèi)。

    周寅之微微詫異了一下，略一皺眉思索，眼底卻閃爍些暗光。

    蕭姝一走，外頭才又恢復(fù)喧鬧。

    府里的下人來引賓客入內(nèi)。

    各處廳中，早已坐滿了人。

    稍有些身份的都安排在花廳。朝廷里的官員們大多到了，往日謹(jǐn)慎嚴(yán)肅，今日卻難得把架子放下，至少面上拋開了舊怨，推杯換盞，談笑風(fēng)生。

    六部的官員也坐得很近，分了兩邊。吏部、刑部、戶部在一頭，禮部、工部、兵部則在他們旁邊。

    謝危通州一役掌了工部侍郎的實(shí)缺，正好不與姜伯游一起。

    姜伯游乃戶部侍郎，無巧不巧和張遮坐得很近。

    旁邊不遠(yuǎn)處是刑部尚書顧春芳、吏部尚書姚慶余、刑部侍郎陳瀛等人。

    因今日怎么說也是姜伯游嫁女，眾人都同他道賀。

    姜伯游喝了幾杯便連連擺手，苦笑起來道：“可也沒多值得高興的，大女兒聽話懂事，還有個(gè)二女兒混世魔王似的，可棘手呢！”

    這話真沒作假。

    眾人多少都聽過點(diǎn)風(fēng)言風(fēng)語，可也不好說破，反正天花亂墜把姜雪寧一通夸，照舊勸他喝酒：“令愛花容月貌，又曾是公主的伴讀，必定是個(gè)端良淑女，外頭的流言蜚語怎能信呢？”

    陳瀛便附和：“是啊，我一聽便知道是假?！?/br>
    旁人奇怪：“這是為何？”

    如今刑部是顧春芳接掌，陳瀛慣來用些陰私手段，卻是顧春芳所嫌惡的，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竟向張遮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姜大人愛女我等不識(shí)，可前陣子街頭巷尾傳的流言里另一位不正在咱們眼前坐著么？說什么姜二姑娘與張大人有些首尾。你看咱們張大人這樣，像是會(huì)與什么女子有牽扯的人呢？”

    眾人皆是一怔，目光轉(zhuǎn)向張遮，反應(yīng)了一下――

    別說，還真是。

    這位新晉的刑部署司郎中，坐在這里也有一時(shí)了，卻寡言少語幾乎沒說一句話，以至于眾人下意識(shí)忽略了他。這時(shí)陳瀛提起，才陡然意識(shí)到?？刹皇敲?，前陣子那些流言里不就有張遮嗎？

    素來尋常的穿著，一身墨藍(lán)長(zhǎng)袍，腰上懸一枚普通的墨玉綴著只黑色的銀紋錦囊，脊背挺直地坐著，滿面沉默的冷刻，讓人覺得不好親近。

    帝師謝危，朝中公認(rèn)的如沐春風(fēng)；

    可他么，刑部私底下都稱“死人臉”。

    連衙門里的主簿們見了他都要抖上一抖，把衣裳多加兩件，誰能相信這么個(gè)人和哪個(gè)姑娘家有什么牽扯，又或是哪個(gè)姑娘家不長(zhǎng)眼偏偏看上他？

    自那日蜀香客棧被追上來問過后，張遮便再也沒有見過姜雪寧，也下意識(shí)地避免再想起他，成日里只用卷宗與案子把自己掩埋，只恐有一日得閑，便控制不住腦袋里那些使他痛苦的妄念。

    眼下忽然聽見這名字，仿佛一記重錘敲在胸膛。

    他本是冷肅神情，波動(dòng)不顯，搭在酒盞邊緣的手指卻緊了一緊。只是這細(xì)微的動(dòng)作也難以被旁人注意到。

    姜伯游往日同刑部打的交道也少，那陣子流言蜚語傳得很亂，他更多都在留意那位荒唐的定非世子，唯恐此人跟寧丫頭扯上什么關(guān)系，倒沒怎么去管張遮。

    畢竟聽聞此人品行貴重，不是那樣的人。

    想來是旁人往寧丫頭身上潑臟水，畢竟他這當(dāng)?shù)膹膩碇灰娡豕F族的子弟圍著自家女兒打轉(zhuǎn)，還從未聽說寧丫頭主動(dòng)去糾纏誰，那謠言簡(jiǎn)直是胡扯。

    不過眼下倒因陳瀛的話，抬起頭來打量一番。

    顧春芳知道張遮不善言語，也不喜陳瀛挑事的做派，撫須一笑，淡淡道：“流言蜚語傷人，姜大人教女有方，兩位姑娘都入選為公主伴讀，聽說姜二姑娘還甚得謝少師青眼。暗中散布流言的宵小也不過只能壞一時(shí)的清譽(yù)，時(shí)日一長(zhǎng)謠言自破，姜大人倒不必?zé)馈！?/br>
    不提謝危還好，一提姜伯游整個(gè)人都不大好。

    只是說這話的是顧春芳，一則出于好意，二則不知內(nèi)情，他不好說什么，勉強(qiáng)一笑，岔開了話題：“便借顧大人吉言了。說起來小張郎中也有二十四五，似乎還未談婚娶之事？”

    這一下輪到邊上吏部尚書姚慶余臉上不大好了。

    誰叫他女兒曾與張遮談過親呢？

    原本他欣賞張遮，要將姚惜許配給他。誰想女兒竟看他不上，死活要退親。后來在宮里因推了溫昭儀一把，差點(diǎn)害得溫昭儀落胎，被責(zé)斥回府，如今跟魘著了似的，一個(gè)勁兒說是有人害她，犯了瘋癡的病，卻是無法出來見人了。

    此事若說出來，很不光彩。

    張遮正襟危坐，垂眸回道：“一則冥頑不化，二則命格苦硬，不敢?guī)Ю叟匀?。?/br>
    姜伯游不由一怔。

    姚慶余卻是向張遮看了一眼，面色稍霽，只嘆張遮竟不提之前退親之事，可見人品貴重。可越知道這一點(diǎn)，便越覺自己的女兒實(shí)在有眼無珠。

    他嘆了口氣道：“什么命不命，無稽之談！”

    眾人多少聽聞過張遮與姚府這一門親事沒成的事，原以為姚慶余同張遮之間必定有些齟齬，沒料想張遮自稱“命格苦硬”，姚太傅這樣的身份竟反駁了他，面上是責(zé)斥，內(nèi)里一琢磨，卻是在為張遮說話。

    到底為何退親，外頭無人知曉。

    姜伯游在朝為官多少也有點(diǎn)察言觀色的本事，一聽到這里，倒是真對(duì)張遮起了幾分好奇：姚太傅作為內(nèi)閣輔臣，眼光可不低。能被他看上選為女婿，已經(jīng)算是不俗；事情沒成，還能讓姚太傅為他說話，可就稀奇了。

    張遮是朝中少見的以吏考出身的文官，比之滿朝科舉入仕的官員中，其實(shí)不算多光彩。

    可沉默寡言，克己慎行。

    比起京中那些紈绔子弟，真不知好出多少。雖則看上去似乎不很好相處，可身上渾無半分戾氣濁氣，心地該很不錯(cuò)。瞧著像是能唬得住寧丫頭，也不會(huì)薄待了姑娘家的。

    姜伯游心思微動(dòng)，便貌似不經(jīng)意地打聽了起來：“只聽說小張郎中祖籍在河南，當(dāng)年之所以投在顧大人門下，便是為父伸冤。來京城，似乎也沒幾年？”

    張遮道：“是，不過三年?！?/br>
    姜伯游便“哦”了一聲：“住得還慣？”